“杏林春”药铺的后堂密室,隔绝了江南小镇潮湿喧嚣的市井之声,唯有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混合着数十年陈药香与新鲜血腥气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凝滞如铅。墙壁上几盏长明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室内众人扭曲拉长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乱舞。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流逝的意义,每一息都漫长如凌迟。
沈清漪僵立在冰冷的青石板地上,如同魂魄已被抽离。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房间中央那张铺着洁白棉布的木榻上,锁在榻上那个小小的、几乎被银针淹没的身影上。阿尔丹平躺着,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仿佛上好的瓷器,脆弱得一触即碎。她眉心那点幽蓝的印记,此刻却反常地散发出微弱却刺骨的寒芒,丝丝缕缕的冰蓝色寒气,正不受控制地从她周身毛孔渗出,在皮肤表面凝结成细密的霜花,连身下的棉布都冻得僵硬。小女孩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胸口的起伏微不可察,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彻底熄灭。
木易老人须发皆白,身着洗得发白的葛布长衫,此刻却毫无平日的慈和,面色凝重如水,枯瘦却稳定的双手运针如飞。一根根长短不一、闪烁着寒光的银针,带着嘶嘶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刺入阿尔丹周身大穴。他的手法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指尖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次落针,都引动阿尔丹身体微不可察的一颤,那弥漫的寒气也随之波动一下。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额角青筋暴起,显然消耗着极大的心神与内力。胡军医在一旁紧张地打着下手,递送银针、擦拭汗水,看向木易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担忧。这位看似普通的老者,展现出的医术已远超他的认知。
沈清漪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袖口,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蟒,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其碾碎。每一次看到阿尔丹因针刺而微微抽搐,每一次感受到那寒气似乎又浓郁一分,她的灵魂都仿佛被撕裂一次。她不敢呼吸,不敢眨眼,生怕一个细微的动静,就会惊扰到这脆弱的平衡,导致万劫不复的后果。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女儿往日天真烂漫的笑脸,闪过赵擎临终前决绝的眼神,无边的悔恨与绝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为什么……为什么是她年幼的女儿要承受这一切?如果可能,她宁愿此刻躺在那里承受痛苦的是自己!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木易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他最后一针深深刺入阿尔丹头顶百会穴,指尖捻动,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显然内力损耗极大。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退后一步,示意胡军医上前接替观察。
“木先生,如何?”沈清漪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木易缓缓摇头,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声音疲惫:“娘娘,公主殿下体内的‘冰髓寒毒’已侵入心脉本源,霸道无比。老朽以‘九转还阳针’强行激发其生机,暂时护住了心脉一线不绝,并以针法引导部分寒气散出体外。但……这只是权宜之计,如同以堤坝阻拦洪水,治标不治本。寒气根源未除,仍在不断滋生,一旦针效过去,反扑将会更加猛烈……”
他顿了顿,目光沉重地看向沈清漪:“而且,公主年幼,经脉脆弱,长时间承受如此猛烈的针力,本身亦是极大的损耗。若不能在十二个时辰内,找到至阳至纯之物,以其温和磅礴之力,缓缓化去寒毒根基,并辅以固本培元的圣药调理……只怕……回天乏术。”
十二个时辰!至阳至纯之物!
这两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清漪心头。希望刚刚燃起一丝火星,便被更深的绝望笼罩。至阳至纯之物,何等罕见?岂是十二个时辰内能够寻得?这江南之地,烟雨朦胧,阴气湿重,何处去寻那般天地灵物?
“何处……可有此物?”她强撑着几乎崩溃的身体,艰难问道。
木易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据古籍所载,能化解此等极致寒毒者,非寻常阳物。或为地心熔岩深处孕育的‘赤炎玉髓’,或为至阳神兽陨落之地凝结的‘太阳精晶’,或为……蕴含纯阳龙气的帝王传国玉玺常年温养之物……” 他说到后面,声音渐低,显然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赤炎玉髓、太阳精晶皆是传说中的神物,虚无缥缈;而传国玉玺,更是在伪帝萧景锐手中,远在京城,且是国器,如何能得?
沈清漪的心,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沉入冰窖。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她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倒下。目光再次落在女儿苍白的小脸上,那微弱的呼吸,是她与世界唯一的连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
一直被沈清漪紧握在手中、贴身收藏的那面得自雪山神殿的“玄天鉴”,毫无征兆地,再次变得滚烫!
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灼伤灵魂的炽热,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春日暖阳般的温热!同时,镜面之上,那些原本沉寂的金色符文,竟然再次缓缓流转起来,散发出柔和却坚定的金红色光晕!光晕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仿佛能驱散一切阴寒与绝望!
更令人惊异的是,当这金红色光晕亮起时,榻上阿尔丹眉心那点幽蓝印记,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光芒微微波动了一下,连带着她周身散发的寒气,都似乎……减弱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虽然变化微乎其微,但在场都是感知敏锐之人,尤其是木易和沈清漪,都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动!
“这是……?”木易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清漪手中那面突然异动的古镜,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此镜……此镜竟能引动并中和公主体内的冰裔寒气?!”
沈清漪也惊呆了,她紧紧握住发烫的玄天鉴,感受着那奇异的温热透过掌心传入体内,竟让她冰冷绝望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这面镜子,在雪山救过她,此刻……难道又能救她的女儿?
“木先生,此镜名为‘玄天鉴’,得自……雪山。”她简略解释道,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玄天鉴……玄天……”木易喃喃重复,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急速思索着什么古老的记载,“莫非……此镜与传说中的‘阴阳混沌’有关?能调和阴阳,平衡两极?若真如此……或许……或许不必寻找外物,此镜本身,结合特殊的引导法门,便能成为化解寒毒的契机!”
峰回路转!绝境逢生!
沈清漪的心脏狂跳起来,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该如何做?请先生明示!”
木易快步上前,仔细端详着玄天鉴,手指虚点镜面上流转的符文,神色愈发激动:“老朽曾在一部残破的上古医典中见过类似记载,言及有通灵宝镜,可纳日月精华,调和人体阴阳。若以此镜为媒介,辅以特定的气血引导之术,或可将公主体内过剩的阴寒之气,缓缓导入镜中,再由镜中蕴含的纯阳之气中和化解!只是……此法极其凶险,需对宝镜操控自如,且施术者需有至亲血脉为引,心意相通,方能不伤及公主根本……老朽……也只是推测,从未实践过……”
至亲血脉为引!心意相通!
沈清漪眼中瞬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她是阿尔丹的母亲,血脉相连,心意相通!只要有一线希望,哪怕刀山火海,她也要闯!
“请先生教我!无论多险,本宫愿一试!”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木易看着沈清漪那燃烧着母性光辉与坚定意志的眼神,重重点头:“好!事不宜迟!老朽这就将推测的法门告知娘娘!胡先生,你我为娘娘护法,随时准备应变!”
希望的火光,终于在这绝望的密室中,顽强地燃烧起来。然而,这未知的法门,究竟是救命的良方,还是……通往另一个深渊的陷阱?
凤栖杏林,其雏危殆。镜鉴玄天,能否照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