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燃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问,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守拙老人眼中精光骤然一闪,如同暗夜中的闪电,旋即那光芒便化为了更深沉、更意味深长的笑意,皱纹如同菊花般在脸上舒展开来。
“好!好一个反问!不滞于物,直指本源!”他放下指尖摩挲的黑子,身体微微前倾,原本平和的气息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仿佛与整个“拙园”的气场连为一体,“既然小友相询,老夫便直言不讳。我心中之道,说来或许简单,甚至有些迂腐,不过‘守护’二字而已。”
他抬起手,先是指了指周围的静谧院落,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随后手臂轻轻一挥,仿佛指向了那无形的院墙之外,更广阔、更纷繁的天地:“守护脚下这方山河故土,使其免受邪祟侵扰,灾劫频仍;守护这华夏文明绵延数千载的薪火,使其不绝于缕,代代相传;守护这亿兆黎民百姓,能在他们各自或平凡或跌宕的命运轨迹中,遵循其自身的‘因果’,寻得一份属于他们的、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太平。”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没有慷慨激昂,也没有居高临下,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历经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责任感。这不是口号,而是融入了骨髓、化为了本能的信念。
“而小友你的道,”守拙老人目光如炬,仿佛两盏明灯,清晰地照向陆燃,似乎要将他从内到外看个通透,“依老夫这些时日的观察,以及今日之感官,乃是‘裁决’。执掌生灵寿元,断人功过奖惩,以你心中那把无形之尺,丈量天下是非曲直。老夫所言,是也不是?”
陆燃迎着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坦然道:“世间善恶,若终无可见之报应,则朗朗乾坤,必存不公之私心。我持心中之尺而行于世间,但求俯仰之间,无愧于己心,无愧于所见之公理。”
“好一个问心无愧!好一个无愧公理!”守拙老人声音微微提高,带着激赏,却也带着一丝凌厉的诘问,“然则,小友!尺在谁手?衡量善恶是非的标准,又由谁来裁定?你如何能确保,你此刻的‘问心无愧’,不是源于自身经历的偏颇,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刚愎自用’?古往今来,多少豪杰枭雄,皆以‘替天行道’、‘澄清玉宇’为名,最终却行荼毒生灵、祸乱天下之事?这其中的界限,何在?”
话语如刀,锋芒毕露,直指陆燃力量体系最核心、也最容易被质疑的矛盾点——裁判的资格与标准的客观性。
陆燃沉默了片刻,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因这尖锐的问题而凝滞。但他并未动怒,脸上甚至没有丝毫波澜。他知道,这是力量道路上必经的拷问,是来自另一种道路代表的审视,也是他自身需要不断反思的课题。
“尺,确在我手。标准,亦源自我心。”陆燃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如磐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形成的独特坚定,“但我之心,并非凭空而生,亦非固步自封。它曾历经至亲背叛,饱尝世间绝望冰冷;亦曾见证人性微光,承载过信任与希望的温暖。我所行判罚,绝非随心所欲,皆有其迹可循,其所依仗之根本,乃是众生共业交织,天地因果循环,那冥冥中早已存在的规则网络。”
他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之上,一缕微不可察、却让守拙老人瞳孔骤然收缩的暗金色规则之力悄然流转,散发出磅礴、公正、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意志:“前辈轻看,此力,非我陆燃独创,亦非我凭空赋予。它乃是这天地间,维系平衡、清算善恶的‘因果规则’之外在显化。我,非是定义善恶的立法者,而是发现、并执行那本就铭刻于天地之间的‘因果律’之行刑官。行善积德者,自有福报绵延,非我刻意赐予;作恶多端者,必遭业力反噬,亦非我强行施加。我之存在,不过是让这本该存在、却往往迟来或隐晦的‘报应’过程,变得更直接、更迅速、更无可逃避一些。”
守拙老人紧紧盯着陆燃指尖那缕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让他这等修为都感到心悸的规则之力,感受着其中那股凌驾于个人意志之上的、冰冷而绝对的公正意味,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与震撼,久久不语。
园中一片死寂,唯有山风穿过松针,发出细微而悠远的涛声,更衬得此刻的沉默沉重无比。
良久,老人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变得无比复杂,其中既有豁然开朗的明悟,又有看到了更深层次、更令人忧虑的未来的凝重。
“规则显化……因果律的直接执行者……而非定义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难怪你能在海市掀起如此波澜,难怪‘它’会选择你……”他仿佛是在对陆燃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解开了困扰许久的谜团,但眉宇间的忧色却并未散去。
“小友,”守拙老人的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你可知,你这‘因果判官’的身份,一旦在这龙盘虎踞的京城彻底传开,将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