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盒之内,螭龙玉佩温润生光,与旁边那朵被碾碎污浊、花瓣零落的牡丹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那行朱砂小字,更是如同毒蛇吐信,散发着阴寒刺骨的恶意。
“不识抬举,犹如此花。”
青黛吓得脸色发白,手一抖,锦盒差点脱手:“小、小姐……这……”
沈锦凰的心在那一刻沉了下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愤怒。果然,拒绝了太子的玉佩,麻烦便接踵而至。这朵被碾碎的花,是警告,更是赤裸裸的威胁!
是太子?因为他被拒绝而恼羞成怒?不,不像。太子即便不满,手段也应更为含蓄阴狠,这般直接粗暴的恐吓,反倒落了下乘,与他今日表现出来的温文储君形象不符。
那是三皇子萧承睿?他方才便出言威胁,见自己与太子有所接触,便用此法恐吓,既能嫁祸太子,挑拨离间,又能逼她就范?可能性极大!
亦或是……其他见不得沈家好,或想趁机搅浑水的势力?
一时间,沈锦凰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敌暗我明,杀机四伏。
“慌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把盒子盖上。”
青黛依言照做,双手仍有些颤抖。
沈锦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微凉的夜风吹散屋内的沉闷与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需要冷静,必须冷静。
“此事,还有谁知?”她问道。
“只有送东西来的东宫内侍和奴婢,奴婢接过盒子后便立刻送来给小姐了,未曾让第三人经手。”青黛连忙回答。
“很好。”沈锦凰点头,“记住,今日太子只赏了玉佩,并无他物。这盒子,连同里面的‘脏东西’,立刻处理掉,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小姐。”青黛虽害怕,但见小姐如此镇定,也强自稳下心神,抱着盒子快步退下。
处理掉明面上的证据,只是第一步。沈锦凰深知,那隐藏在暗处的黑手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是碾碎的花,明日可能就是要命的刀。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己依旧苍白却异常冷静的脸庞。力量……她需要更快地积攒力量,不仅是心计谋略,还需要属于自己的、切实可靠的势力。仅靠父亲和兄长的庇护,在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中,还远远不够。
玄铁令……或许,她不该再让它束之高阁。
正当她沉思之际,门外传来通报,将军沈渊来了。
沈锦凰收敛心神,起身相迎。
沈渊踏入房内,脸色并不好看,显然也已听闻了宫宴上太子赠玉及后续之事。他挥退下人,沉声问道:“凰儿,东宫送来玉佩,是怎么回事?还有,宫中隐约有流言,说你与三皇子在御花园似有争执?”
消息传得真快!
沈锦凰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一丝委屈。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为父亲奉上一杯热茶,然后才轻声将今日宫宴之事,除了那“花尸”威胁,选择性地、用有利于自己的方式叙述了一遍。
她重点描述了自己如何“本能”救驾,得了皇帝夸赞,以及太子如何主动赠玉,自己如何“惶恐拒绝”,三皇子又如何“语带威胁”。
“……女儿深知那玉佩代表什么,岂敢轻易接下?却不想还是惹来了麻烦,让父亲担忧了。”她垂下眼帘,姿态柔顺。
沈渊听着,眉头紧锁。女儿的处理并无大错,甚至可称得上谨慎。但麻烦却自己找上门来。太子的强势,三皇子的敌意,都让他这个手握兵权的将军感到棘手。
“你做得对。”沈渊最终叹了口气,“太子与三皇子之争,我沈家不宜过早卷入。只是如今,你已被推至人前,想独善其身,恐怕难了。”
他看着女儿,目光复杂:“今日陛下夸你,是福也是祸。日后行事,更需万分小心。”
“女儿明白。”沈锦凰点头,随即,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父亲,“父亲,经此一事,女儿觉得,与其被动防备,不如……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沈渊眸光一凝,“你该如何打算?”
沈锦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父亲可曾想过,今日那‘意外’摔倒的贵女,当真是意外吗?太子赠玉,如此私密之事,为何顷刻间便流言四起?三皇子对女儿的敌意,仅仅是因为女儿与太子说了几句话?”
她一连串的发问,让沈渊神色愈发凝重。
“女儿觉得,有一只甚至几只无形的手,正在试图将沈家拖入漩涡。”沈锦凰声音压低,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沉肃,“他们或许想通过控制女儿,来影响父亲,影响兄长,最终……动摇沈家根基,乃至兵权!”
“砰!”沈渊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乱响,虎目之中怒火燃烧,“他们敢!”
“他们为何不敢?”沈锦凰毫不退缩地迎上父亲的目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日是内宅构陷,明日是宫宴风波,后日又是什么?父亲,我们不能总是等箭射来了,才想着去挡。”
沈渊沉默了。他久经沙场,擅长的是两军对垒,堂堂正正之师。对于后宅阴私和朝堂权斗,虽非一无所知,却远不如女儿此刻看得这般透彻,这般……惊心动魄。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他下意识地问道,竟开始征求这个刚刚及笄不久的女儿的意见。
沈锦凰知道,她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她沉吟片刻,道:“首先,府内需得铁板一块。经过柳姨娘之事,下人需再次肃清,尤其是各院安插的眼线,必须拔除。此事,或可交由兄长,以整饬军纪之法行之,最为利落。”
沈渊微微颔首,这确是当务之急。
“其次,”沈锦凰继续道,“父亲在朝中,需得更加强硬,展现出不容染指的态度。对于任何试图拉拢或打压的势力,不必虚与委蛇,直接顶回去!唯有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和决心,那些魑魅魍魉才不敢轻易伸手。”
沈渊眼中精光一闪,这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最后,”沈锦凰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女儿需要一些……‘自保’之力。并非要插手外事,只是希望父亲能允准女儿,调用府中部分资源人手,经营一些不起眼的产业,或培养几个完全忠于女儿的心腹。如此,即便日后再有风雨,女儿也不至于全然被动,至少……能及时向父兄示警。”
她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既不过分涉权,又切实关乎自身与家族安危。沈渊看着女儿沉静而睿智的眼眸,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这个女儿,是真的长大了,甚至看得比许多朝臣更远。
“好!”沈渊重重一拍大腿,“就依你之言!府内肃清之事,我即刻交予惊澜去办。朝中之事,为父自有分寸。至于你所需……为父会给你权限,一应开销,从为父私账支取!”
得到了父亲的全力支持,沈锦凰心中稍定。这意味着,她终于可以开始真正培植自己的根基了。
送走父亲后,夜色已深。
青黛也已处理完那个锦盒回来复命,脸色依旧有些发白。
沈锦凰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那朵被碾碎的牡丹和朱砂字的影像,依旧在她脑中盘旋。仅仅依靠家族的力量,真的足够了吗?父亲和兄长身处明处,目标太大,许多暗地里的勾当,他们未必能及时察觉。
她需要一双,属于她自己的,藏在暗处的“眼睛”。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嗒”声,像是小石子落在瓦片上。
沈锦凰警觉地抬眼:“谁?”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廊下,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没有任何起伏:
“属下玄七,奉主上之命,听候沈小姐差遣。”
月光勾勒出他一身利落的夜行衣,以及腰间那块若隐若现的……玄铁令。
沈锦凰瞳孔骤缩。
萧绝的人!他竟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沈府?还是……他早已料到,她会有此需要?
窗外,玄七如同雕塑般跪立,静候指令。
窗内,沈锦凰的心跳,在寂静的夜里,一声响过一声。
这双主动送上门来的“眼睛”,她用,还是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