猊卫衙门的审讯持续了整整一夜。当晨曦再次透过窗棂,驱散沧澜院内的烛火余烬时,巽风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与疲惫归来。他眼底布满红丝,神情却异常凝重。
“王爷,小姐。”他的声音因长时间厉声审讯而嘶哑不堪,“北戎使者,嘴很硬,用了刑,也只吐露了些零碎信息。”
萧绝靠坐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常:“说。”
“他承认军弩是‘隐狐’提供的渠道,但他们交易的核心,并非弩械本身。弩械只是‘隐狐’展示能力与诚意的‘赠品’。”巽风语速沉缓,“真正的交易内容是……一批经由‘玄夜司’秘密路线,从江南运抵京城的……精铁与火油。”
精铁与火油!这两样东西,结合之前发现的火药,其用途不言而喻——制造更精良的武器,以及纵火!规模远超那五十具军弩!
“货物现在何处?”萧绝声音骤冷。
“他不知道。”巽风摇头,“货物交接由‘隐狐’的人全程负责,他只在山神庙确认了样品。至于‘风起时’……”巽风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与沉重,“他只知道这是一个行动的最终代号,具体时间由‘玄夜司’核心根据‘天象’确定。他接到的指令是,在‘风起时’到来前,不惜一切代价,将一批‘特殊货物’护送至京城……西南方向的‘潜龙渊’。”
“潜龙渊?”沈锦凰迅速在脑中搜索关于此地信息,“那是西郊皇陵更深处的一处天险裂谷,传闻是前朝龙脉起源之一,地势险要,人迹罕至。”
“天象?潜龙渊?”萧绝咀嚼着这几个词,目光幽深。“玄夜司”信奉星象巫蛊之术,以“天象”定时机,符合其一贯作风。而“潜龙渊”与前朝龙脉关联,更是将其复辟的野心暴露无遗。
“还有,”巽风补充道,“那使者最后受刑不过,神志模糊间反复念叨一个词……‘星陨’。”
星陨!
沈锦凰心头猛地一跳,立刻看向萧绝。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悸。祭坛密码册上破译出的“金乌坠地”,是否就对应着“星陨”?这“星陨”,指的是象征帝王的紫微星,还是……某种人为制造的、如同星辰陨落般的灾难?
“‘星陨’……‘风起时’……‘潜龙渊’……”萧绝低声重复着,将这些碎片化的线索强行拼接,“他们的最终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制造混乱或者刺杀。他们是想……改天换地!”
他猛地看向巽风:“‘隐狐’的踪迹,还没有消息?”
巽风面露愧色:“属下无能。‘隐狐’如同人间蒸发,我们搜遍了他可能藏匿的所有地点,皆无收获。他最后一次被目击,是往城南方向而去,但之后便彻底失去踪迹。”
一个精通伪装、狡猾如狐的核心人物消失在京城,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带来的潜在威胁是巨大的。
就在气氛凝重之际,一名猊卫匆匆送来另一份紧急军报——来自北境。
萧绝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军报上言,北戎先锋大军已于两日前发动数次试探性进攻,虽被击退,但边境数个村庄已遭荼毒,军民死伤数百。北戎大皇子再次遣使叫阵,气焰嚣张。而军报最后,廖将军隐晦提及,军中粮草转运似乎出现了一些“不畅”,虽未明言,但已显忧虑。
内忧未平,外患加剧,甚至连前线粮草都可能被人做了手脚!主和派三个月期限的压力,北戎的步步紧逼,“玄夜司”的暗中搅局,所有矛盾在这一刻仿佛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整个大梁吞噬。
萧绝握着军报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时,眼中已是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舍弃所有犹豫的决绝。
“备轿。”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沈锦凰和巽风皆是一怔。
“王爷,您的伤……”沈锦凰忍不住开口。
“死不了。”萧绝打断她,目光如炬,“本王要立刻入宫面圣。北境军情如火,京城暗流汹涌,不能再等‘玄夜司’按他们的步调行事了。我们必须逼他们出来,在他们所谓的‘风起时’之前,打乱他们的部署!”
他看向沈锦凰,眼神深邃而复杂:“府内之事,依旧托付于你。玄墨会全力配合。若……若有紧急情况,你可凭我之前给你的骨笛,调动王府暗卫,必要时……可先斩后奏!”
这几乎是将身家性命和王府的最终控制权,都交到了她的手上。沈锦凰心中巨震,看着他苍白而坚毅的脸庞,知道他已做出抉择。她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郑重颔首:“臣女,定不负王爷所托。”
萧绝强撑着伤势,再次穿戴整齐朝服,乘坐软轿离开了王府,直奔皇宫。他知道,这一次入宫,将要面对的不只是主和派的刁难,更是要说服皇帝,在局势尚未完全明朗之前,采取更激进、也可能风险更大的主动策略。
沈锦凰送他至院门,看着软轿消失在廊道尽头,心中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她回到书房,看着桌上那枚恢复死寂的黑色碎片、临摹的诡异符号、密码册以及北境军报,只觉得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
“玄墨。”她沉声唤道。
玄墨如同鬼魅般现身。
“加派一倍人手,严密监控‘潜龙渊’一带所有进出通道,有任何异常,立刻回报。同时,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暗线,全力搜寻‘隐狐’和那批精铁火油的下落!重点排查京城西南方向所有废弃的矿洞、庄园、祠庙!”沈锦凰语速飞快,思路清晰,“还有,想办法查清,‘星陨’和‘风起时’,到底对应何种天象,或者……京城近期有何特殊的天文异动!”
“是!”玄墨领命,没有丝毫迟疑。
命令下达后,书房内只剩下沈锦凰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的空气涌入,让她精神一振。天空依旧阴沉,乌云低压,仿佛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她知道,萧绝入宫,是去掀起朝堂上的“风”。而她留守王府,则要应对暗处可能袭来的“雨”。
“风起时……”她低声咀嚼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无论这风从何方起,她都必须稳住这王府,守住这后方,直到他归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真正的较量,此刻才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