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一日,天尚未亮,承天门外已是人影幢幢。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勋爵肃立等候,相较于往日大朝会的井然有序,今日的氛围明显多了几分难以言状的凝重与压抑。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不时瞥向那巍峨宫门一侧,那面蒙着暗红色绸布、象征着直达天听、却也意味着惊天大案的——登闻鼓。
低语声如同蚊蚋,在寒冷的晨风中飘散。
“听闻今日……那位沈氏女要敲此鼓?”
“嘶……状告睿王殿下?她怎敢……”
“摄政王重伤初愈便亲自主持,此事怕是……”
“慎言!慎言!且看今日这金殿之上,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
各种猜测、疑虑、担忧、乃至幸灾乐祸,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许多人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投向队伍前方,那几位地位超然的重臣——首辅、镇国公、林阁老,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些许端倪,然而这几位皆是久经风浪,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半分情绪。
卯时正,钟鼓齐鸣,宫门缓缓洞开。百官整理衣冠,屏息凝神,依序鱼贯而入,踏上那通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汉白玉御道。
金銮殿内,烛火通明,照耀着蟠龙金柱和御座之下那张暂时设立的、铺着明黄锦褥的软榻。萧绝一身玄色亲王蟒袍,外罩一件厚重的墨狐大氅,面色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甚至需要两名内侍在旁小心搀扶,方能缓缓在软榻上坐下。然而,当他抬眸扫视殿内群臣时,那目光中的威仪与冷冽,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让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他没有坐上那至高无上的龙椅,即便皇帝昏迷,那位置依旧空悬,象征着权力的暂时归属与最终的不可僭越。
太子萧承煜立于御阶之下首位,垂眸敛目,神色复杂。
“臣等叩见摄政王千岁!”百官齐声见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众卿平身。”萧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今日大朝,有一特殊事宜。宣,沈氏女锦凰,上殿——”
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声,穿透重重宫阙。
殿外,沈锦凰深吸了一口凛冽的寒气。她今日未着命妇礼服,而是一身素净至极的月白襦裙,未施粉黛,墨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绾起,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然而,正是这份极致的素净,反而衬得她眉眼间的坚定与决绝,如同出鞘的寒刃,凛冽逼人。
她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整齐摆放着数卷文书、账册以及一些零碎的证物,上面覆盖着一块素白绸布。
在无数道或惊疑、或审视、或同情、或敌视的目光注视下,她挺直脊背,一步步,沉稳而坚定地踏入了这象征天下权柄的金銮宝殿。
步伐不疾不徐,裙裾微扬,走过百官分立两旁的漫长通道,最终在御阶之下,软榻之前,停下脚步。她先将手中托盘恭敬置于身前地面,随即整理衣袖,屈膝,躬身,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叩拜大礼。
“臣女沈锦凰,叩见摄政王千岁。”
“平身。”萧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难测,“沈锦凰,你敲登闻鼓,所谓何事?”
沈锦凰缓缓抬起头,目光清亮,毫无惧色地迎上萧绝的视线,也迎接着满朝文武无数双眼睛的注视。她的声音清澈而有力,如同玉磬乍响,瞬间传遍整个大殿:
“臣女沈锦凰,今日冒死叩阙,状告睿亲王萧承睿,十大罪状!”
她话音一顿,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百官,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畔:
“其一,结党营私,把持朝政,排除异己!”
“其二,贪墨国帑,侵吞江南盐引巨利,致使国库空虚,民生凋敝!”
“其三,勾结北戎,私通敌国,输送我朝机密,换取北戎支持!”
“其四,蓄养死士,私募兵马,其心叵测,意图不轨!”
“其五,利用邪术,操控禁军,制造万寿节血案,惊扰圣驾,祸乱宫廷!”
“其六,构陷储君,混淆视听,动摇国本!”
“其七,与前朝余孽‘玄夜司’勾结,图谋复辟,颠覆我大梁江山!”
“其八,指使永嘉侯,暗中囤积火药兵械,欲行大逆!”
“其九,于潜龙渊布设地脉杀局,意图引发天灾,荼毒生灵!”
“其十,”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构陷忠良,残害我沈氏满门!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十条大罪,条条致命,字字诛心!如同十道惊雷,接连劈落,震得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百官皆被这雷霆万钧的指控惊得目瞪口呆,许多人脸色煞白,呼吸急促!
短暂的死寂之后,便是轰然的骚动!
“这……这怎么可能?!”
“十条大罪?!若有一条属实,便是滔天之祸啊!”
“证据!证据何在?!”
“肃静!”首辅须发皆张,厉声喝道,勉强压下了殿内的喧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锦凰身上,聚焦在她身前那个覆盖着白布的托盘之上。
萧绝靠在软榻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但他看向沈锦凰的目光,却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激赏。他缓缓抬手,指向那托盘,声音沙哑却带着最终的决断:
“既然……你罗列十大罪状,指控亲王。那么……便当着满朝文武之面,将你的证据,一一呈上!让这煌煌日月,朗朗乾坤,辨一辨……孰是孰非!”
金殿之上,风暴已起。沈锦凰以一介女子之身,投下的这第一道惊雷,已然撕裂了朝堂的平静。接下来的,将是证据与谎言、忠诚与背叛的殊死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