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关初捷,如同一剂强心针,不仅提振了沈锦凰所部将士的士气,其消息更以快马传回京城,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惶惶人心。然而,沈锦凰深知,这场胜利更多是出其不意,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齐王在蜀地经营二十载,绝不可能只有这点手段。越深入蜀地腹地,便如同陷入泥沼,每一步都可能暗藏杀机。
大军稍作休整后,继续向嘉陵府方向推进。沈锦凰并未因初战告捷而冒进,反而更加谨慎。她广派斥候,侦查范围扩大至方圆五十里,不仅探查叛军动向,也仔细勘察地形、水源、村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蜀地多山多林,地势复杂,气候潮湿。大军行进速度不得不放缓。沿途所过城镇村庄,往往十室九空,百姓或逃难,或被叛军裹挟,留下的也多是老弱妇孺,面带惊惧,问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一种无形的压力,伴随着山间的瘴气和迷雾,沉甸甸地笼罩在队伍上空。
这日,大军行至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要之地。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悬崖,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栈道蜿蜒通过,涧底水流湍急,声如雷鸣。地形之险,远超剑门关。
斥候回报,栈道对岸并未发现大队叛军埋伏,但栈道本身有多处破损,需小心通行。
副将观察地形后,建议道:“将军,此地险峻,易守难攻。虽未见伏兵,但难保叛军不会毁坏栈道,或于对岸设伏。不若另寻他路?”
沈锦凰立于涧边,山风卷起她的绯色战袍。她凝视着对岸云雾缭绕的山崖,缓缓摇头:“绕路至少需多耗五日至七日,军情紧急,耽搁不起。且叛军若在此设伏,毁栈道便是,何必留此通道?此乃疑兵之计,意在拖延我军。”
她沉吟片刻,下令:“前军派一队斥候,轻装简从,先行探查栈道情况,确认无即时危险。大队人马随后,分批次快速通过,辎重车辆最后。通过时,两侧山崖顶部需派弓弩手警戒,以防滚木礌石。”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军队立刻行动起来。斥候小队如同灵猿,迅速踏上摇摇欲坠的栈道。大队人马则按序列队,刀出鞘,箭上弦,气氛肃杀。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斥候安全抵达对岸,发出信号。前军开始有序通过那吱呀作响的栈道。沈锦凰坐镇中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悬崖。
就在前军过半,中军开始踏上栈道之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对岸,也非来自悬崖顶部,而是来自看似平静的涧底!
“轰!轰轰!”
接连数声沉闷的巨响从涧底传来,仿佛地龙翻身!紧接着,栈道下方靠近山崖根基处的岩石猛地爆裂开来!碎石横飞,烟尘弥漫!
“不好!栈道要塌了!”惊呼声四起!
只见那段本就年久失修的栈道,在爆炸的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木石结构开始大面积崩塌!正在其上通行的数十名士卒猝不及防,惨叫着坠入深涧,瞬间被湍急的河水吞没!
“有埋伏!保护将军!”霍刚厉声大喝,与亲卫立刻将沈锦凰护在中间。
然而,攻击并未结束。爆炸似乎是一个信号,两侧悬崖之上,突然冒出无数黑影,弓弦响动,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目标直指栈道上混乱的官军!更有人推动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轰隆隆砸落!
刹那间,落鹰涧变成了死亡的陷阱!栈道断裂,进退无路,头顶箭石如雨!官军猝不及防,伤亡惨重,阵型大乱!
沈锦凰挥剑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冷箭,眼神冰冷到了极点。她低估了齐王!对方并非没有埋伏,而是将埋伏设在了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涧底!利用火药爆破栈道根基,再以崖顶弓弩滚石覆盖,这是要将她这支深入腹地的奇兵,彻底葬送于此!
“不要乱!”沈锦凰的声音在内力加持下,清晰传入每一个惊慌的士卒耳中,“盾牌手结阵!保护弓弩手还击!其余人,向崖壁凹陷处躲避!”
她的冷静如同定海神针,让混乱的军队迅速找到了主心骨。幸存将士们依令而行,举起盾牌,抵挡箭雨,弓弩手则奋力向崖顶还击。
但形势依旧危急。栈道已断,前后军队被分割,对岸的前军无法回援,后面的后军和辎重被阻。他们这几百中军,被困在一段残破的栈道上,暴露在敌人的交叉火力之下,成了活靶子!
“将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尽快突围!”霍刚一边举盾挡开碎石,一边急声道。
沈锦凰目光飞速扫过周围环境。栈道已毁,强冲对岸或退回原路都不可能。两侧悬崖陡峭,难以攀爬。唯一的生路,似乎只有……
她的目光落在下方雾气弥漫、水声轰鸣的深涧。
“跳下去!”沈锦凰当机立断,指向涧底,“所有人,卸除沉重甲胄,借助藤蔓树木,滑降入涧!涧底水流虽急,但或有生机!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跳入这未知的深涧,生死难料!但此刻,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听将军令!卸甲!入涧!”霍刚毫不犹豫,率先解下自己的胸甲。
在箭石覆盖下,幸存的中军将士们纷纷卸下不必要的负重,抓住悬崖上垂落的藤蔓、树枝,或者干脆纵身一跃,向着云雾缭绕的涧底滑去、跳去。
沈锦凰最后看了一眼崖顶那些不断放箭推石的黑影,将他们的身影牢牢刻在脑中,随即不再犹豫,抓住一根粗壮的藤蔓,身形灵巧地向下一荡,迅速消失在浓雾与水汽之中。
落鹰涧的杀局,九死一生。但只要尚存一息,她便不会放弃。
步步杀机,方显砥柱本色。这蜀地的山水,注定要用鲜血来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