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大门在沉重的吱嘎声中缓缓闭合,象征着太子萧元澈的政治生命被暂时画上了休止符。宫墙内外,猊卫与禁军层层布防,戒备森严,连一只飞鸟掠过都会引来数道警惕的目光。京城上空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太子虽被软禁,但其多年经营的势力盘根错节,并未被连根拔起。残余的党羽如同蛰伏的毒蛇,在暗处吞吐着信子,窥伺着反扑的机会。朝会之上,以往为太子马首是瞻的官员们,此刻要么噤若寒蝉,要么眼神闪烁,彼此交换着不安与揣测。每一次猊卫的脚步声在宫门外响起,都足以让这些人心惊肉跳。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沈锦凰的府邸。凯旋的荣耀与摄政王毫不掩饰的信重,让她成为了京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每日前来拜谒、送礼的官员车马几乎堵塞了巷口,门庭若市,风头无两。
数日后,摄政王萧绝于大庆殿再次召集大朝会。这一次,他的旨意明确而厚重。
“……沈卿戡平西南,擒拿逆首,功在社稷,彪炳千秋。特晋封为镇国公,世袭罔替,食邑万户。另,授枢密院使之职,总揽天下兵马调度,赞画军机,望卿不负本王所托,再固国本!”
旨意宣毕,满殿皆惊。
镇国公!本朝异姓封公者,寥寥无几,且多为追封。沈锦凰以女子之身,得封国公,已是打破常规。更遑论枢密院使!此乃武官之首,实权煊赫,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绝此举,不仅是将沈锦凰推向了人臣权势的顶峰,更是将整个王朝的军事命脉,交到了她的手中。
“臣,沈锦凰,领旨谢恩!”沈锦凰出列,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并无半分得意忘形。她深知,这煊赫的爵位与权柄,既是无上荣宠,亦是架在烈火之上的鼎镬。
恭贺之声如潮水般涌来,但其中有多少是真挚,有多少是忌惮,又有多少是隐藏在笑容下的怨毒,不得而知。她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羡慕,有敬畏,但更多的是审视与计算。她已成为朝堂上最耀眼的靶心,亦是众矢之的。
就在这权力格局剧变,暗流汹涌之际,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打破了沉默——久已不过问具体政务的太皇太后,在慈宁宫召见了萧绝。
殿内檀香袅袅,太皇太后端坐凤榻,虽年事已高,但眼神依旧清亮,带着历经三朝风雨沉淀下的智慧与威严。
“绝儿,”她声音缓和,带着长辈的关切,“西南平定,太子禁足,你雷厉风行,稳定朝局,皇祖母看在眼里。只是……”
她话锋微转,语气凝重了几分:“朝堂如同林木,过于刚猛的斧凿,易伤其根本。元澈毕竟是储君,是你皇兄唯一的嫡子。如此处置,已引得宗室内部议论纷纷。如今,你又将枢密院如此重权,交付于一女子之手……锦凰那孩子,能力是出众的,哀家也喜欢。可她终究是女子,更是……前朝遗孤。这双重身份,本就敏感。你将她置于这般风口浪尖,恐非爱之,实则害之啊。朝野上下,‘女子干政’、‘前朝血脉’的非议已悄然再起,长此以往,只怕于国于她,皆非幸事。”
太皇太后的话语,如同温水中突然投入的冰块,让萧绝的眼神瞬间锐利。他明白,这并非仅仅是祖母的担忧,更是代表了皇室内部以及一部分守旧势力对沈锦凰急速攀升的警惕与不满。他们可以接受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却难以容忍一个手握天下兵权、出身敏感的女性权臣。
几乎同时,市井坊间,一些流言蜚语也开始悄然传播。有质疑沈锦凰军功是否夸大者,有隐晦提及她前朝血脉,暗示其掌权恐非国家之福者,更有甚者,将她在西南“挟制”齐王、归途“遇袭”之事颠倒黑白,描绘成她排除异己、铲除太子的手段。
这些流言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裹挟着礼法、祖制与偏见,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试图将她刚刚登上的权力高峰变成孤绝的悬崖。
夜色深沉,镇国公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沈锦凰卸下了白日里的国公袍服,只着一身素色常服,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竹影。卢湛刚刚将市井流言与部分朝臣的私下议论禀报于她。
“国公爷,太皇太后出面,流言四起,看来是有人想用这‘女子干政’和‘前朝血脉’做文章,动摇您的地位。”卢湛语气带着担忧。
沈锦凰神色平静,指尖轻轻划过微凉的窗棂:“意料之中。树欲静而风不止。以往我仅是将军,虽有权柄,却未触及根本。如今位列枢密使,掌天下兵权,便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太子虽禁足,其党羽未清,那些守旧老臣,亦视我为异类。他们不敢直面摄政王之威,便只能从这些方面来攻讦于我。”
她转过身,眼中并无惧色,只有一片清冽的寒光:“无妨。让他们说去。权柄在手,非为私欲,乃为行事。只要摄政王信重一日,只要这江山社稷还需我沈锦凰一日,这些流言,便伤不了我根本。”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叩响,心腹侍女在外低声道:“国公爷,王府派人送来密信。”
沈锦凰接过信,熟悉的玄色蟒纹火漆。展开,只有简短一句:
“流言蜚语,不过腐草萤光。卿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万事,有本王在。”
看着那力透纸背的字迹,沈锦凰唇角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暖意。她知道,萧绝一直在关注着这一切,他的信任与支持,是她面对这复杂局面最坚实的后盾。
然而,她也清楚,太皇太后的出面,意味着来自皇室和传统礼法的压力已然成形。未来的路,她不仅要应对明枪暗箭,更要在这无形的纲常罗网中,劈开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局势,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