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以北百里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如同席卷天地的沙暴。北戎亲王秃发乌孤率领的五万援军,裹挟着来自草原深处的肃杀寒意,终于抵达了龙城外的主营。这支生力军的到来,让原本就庞大的北戎联营规模几乎扩大了一倍,连绵的帐篷如同灰白色的蘑菇群,覆盖了龙城以北的大片荒原。无数旌旗在寒风中狂舞,其中代表秃发乌孤本人的黑狼大纛,格外狰狞醒目。
龙城城头,守军望着远方那无边无际的敌营,以及其中隐约可见、比之前更为庞大的攻城器械轮廓,刚刚提振起来的士气,不可避免地被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影。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与压力的味道。真正的黑云,已然压城。
北戎中军大帐内,气氛却并非一片和谐。主帅兀术面色阴沉地看着大步走进来的秃发乌孤。秃发乌孤身形魁梧如山,满脸虬髯,眼神凶悍,披着厚重的黑熊皮大氅,往主位上一坐,便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兀术,一个小小的龙城,打了近月,损兵折将,连‘轰天雷’都让人端了窝,大汗对你很失望!”秃发乌孤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责难与优越感。
兀术眼角抽搐了一下,强压怒火:“沈锦凰非寻常对手,用兵诡诈,更兼肃清了内应……”
“内应?”秃发乌孤嗤笑一声,打断了他,“那是你们汉人喜欢玩的把戏!真正的勇士,就该用战刀和铁蹄踏碎一切!听说城里是个女人当家?哈哈哈!看来南朝男人都死绝了!正好,本王这次带来了十门新铸的‘轰天雷’,还有从西边商人那里弄来的‘回回炮’!倒要看看,那女人和这座破城,能扛得住几轮轰击!”
他大手一挥,语气不容置疑:“明日辰时,全军进攻!本王亲自督战,重点轰击南门和东门!你的部队,负责侧翼牵制!三日之内,本王要在龙城头饮酒!”
兀术心中愠怒,却知秃发乌孤深受大汗宠信,兵力又强于自己,只能阴沉着脸应下。一场围绕攻城主导权与战术选择的暗斗,在北戎高层中悄然展开。
龙城帅府,气氛同样凝重,却是在高速运转。沈锦凰站在重新制作的沙盘前,听着斥候拼死带回的关于北戎援军和新增器械的情报。
“……确认新增‘轰天雷’超过十门,分散于不同阵地。还有一种新型投石机,体型巨大,抛射之物并非单纯石弹,似乎内有乾坤,射程远超我军床弩。”斥候的声音带着疲惫与忧虑。
“回回炮……”沈锦凰盯着沙盘上标注的新增攻击点,眼神锐利。这种源自西域的重型投石机,精度和威力都非旧式抛石机可比,对城墙的威胁极大。
“大总管,敌军势大,是否……向黑石堡方向请求援兵?或向王爷……”一位参军忍不住建议,话未说完,但在场众将都明白其意,龙城面临的兵力差距太大了。
沈锦凰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黑石堡兵力需保障粮道,不可轻动。京城……远水难救近火。龙城存亡,只能靠我们自己!”她目光扫过在场将领,“诸位,敌军势大,心生畏惧,乃人之常情。但别忘了,我们身后是什么!是父母妻儿,是祖宗坟茔,是我大周万千黎民!龙城若破,北境门户洞开,敌军铁蹄将长驱直入,届时,玉石俱焚!”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众人心上:“我们已无退路!唯有死战!”
“愿随大总管死战!”赵霆率先抱拳,嘶声低吼。
“愿随大总管死战!”众将齐声应和,眼中重新燃起决绝的火焰。
沈锦凰迅速部署:“赵霆,东门交由你,依第三套防御方案执行!卢湛,你带猊卫精锐,组成督战队兼应急分队,专司扑杀登城之敌,处置突发险情!工匠营,将所有库存火油、毒烟球优先配给东、南两门!将城内所有民夫组织起来,分段包干,负责运送物资、抢修城墙!”
命令一道道下达,整个龙城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开始超负荷运转。滚木擂石被源源不断运上城头,锅灶支起,滚油金汁日夜熬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紧张。
夜幕再次降临,龙城内外,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氛在弥漫。北戎大营中,篝火连绵,人喊马嘶,充斥着野蛮的喧嚣与战前的躁动。而龙城内,却是一片死寂的肃杀,只有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和工匠营赶工传来的敲击声,偶尔打破寂静。
沈锦凰再次登上了南城墙,这里将是明日承受压力最大的地方。她抚摸着冰冷而布满伤痕的女墙,望着城外那无边无际的、如同星河倒泻般的敌军营火。
卢湛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低声道:“大总管,都安排好了。另外……我们的人在清理陈观府邸时,发现了一些未及销毁的往来账目碎片,似乎……指向朝中另一位人物,可能与粮草拖延有关。”
沈锦凰身形微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记下,待此战过后再说。”
此刻,任何来自后方的干扰,都不能动摇她的心神。
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寒星在云层缝隙中闪烁。
明日,将是龙城建军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天。也是她沈锦凰,真正意义上,独自面对一国兵锋的开始。
黑云已然压城,城欲摧。
但她和这座城,都必将如山岳般,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