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沈锦凰带着湖底取得的铁证,与霍刚等人安全返回悦来客栈。她浑身冰冷,心却如同在油锅中煎炸。父母沉冤得雪的真相与齐王滔天的罪证交织在一起,化为一股汹涌的怒焰,几乎要冲破她的胸膛。但她深知,此刻绝非意气用事之时。
证据在手,如何安全送出蜀地,呈达萧绝面前,才是眼下最致命的难题。齐王在蜀地一手遮天,经玉镜湖一事,他必然如同惊弓之鸟,对出入蜀地的关卡、驿道,尤其是北上的路线,定会布下天罗地网。他们这几个人,带着如此要命的东西,想要硬闯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小姐,各城门、码头盘查骤然严格数倍,尤其是北上的商队行人,几乎逐一体检搜身。”霍刚带回的消息印证了沈锦凰的猜测,他面色凝重,“齐王反应极快,我们恐怕……已被困在嘉陵府了。”
沈锦凰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拂过那贴身收藏的油布包裹,眼神沉静如寒潭。“硬闯不行,便要想办法,让他主动放我们出去。”
天色微明,沈锦凰召来霍刚,低声吩咐一番。霍刚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闪过钦佩之色,领命而去。
巳时刚过,一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嘉陵府某些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开:昨日在玉镜湖遇袭的北地丝绸商队东家,那位年轻貌美的沈小姐,因受惊吓加之感染风寒,竟一病不起,连夜请了城中多位名医诊治,皆言病情凶险,需静养,不宜挪动,连客栈院落都封锁了,闲人免进。
与此同时,几封措辞焦急、加盖了商队印信的家书,被分别送往嘉陵府衙(报备商队滞留原因)、城中几家最大的药铺(采购名贵药材),以及……通往不同方向的几家车马行(咨询租赁舒适马车事宜,言称待小姐病情稍稳便即刻转移求医)。
这些举动,看似合情合理,将一个受惊病重、急于求医的商人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然而,在嘉陵府衙深处,一份关于“北地丝绸商队沈氏”的详细密报,连同那几封家书的抄录副本,已被迅速呈送到了齐王萧锐的案头。
萧锐看着密报,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年近四旬,面容儒雅,保养得宜,唯有那双狭长的眼眸中,偶尔闪过的精光,透露出与外表不符的深沉与狠厉。
“病重?”他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是真病,还是……吓破了胆,想借此拖延,或者……金蝉脱壳?”
幕僚低声道:“王爷,玉镜湖之事,我们的人失手,让对方逃脱,虽未留下活口指向王府,但难保对方手中是否已掌握了什么。此女在此刻突然‘病重’,着实可疑。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啊!”
萧锐目光落在那些家书副本上,尤其是询问车马行的那几封,方向各有不同,有往南的,有往东的,唯独没有明确指向北归京城的。“她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混淆视听。”
他沉吟片刻,眼中厉色一闪:“派人盯死那个客栈!她不是病了吗?那就让咱们的人,以探病慰问的名义,亲自去‘看看’她!是真是假,一探便知!另外,所有她接触过的郎中、药铺,都给本王仔细盘查!还有,那几家风向的车马行,也派人盯着!”
齐王府的“探病”队伍来得很快,下午便到了悦来客栈,带着各种名贵补品,态度看似客气,实则强硬,非要亲眼见到沈小姐,当面转达齐王府的“慰问”。
霍刚守在院门外,一脸愁容与焦急,再三婉拒:“各位大人,小姐实在病得厉害,刚服了药睡下,郎中嘱咐绝不能见风受惊,否则……否则恐有性命之忧啊!诸位的心意,小人代小姐领了,但这见面……”
双方正在僵持之际,院内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以及侍女带着哭腔的惊呼:“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快!快拿痰盂来!血……又咳血了!”
紧接着,一股浓重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齐王府的人面面相觑,为首者皱了皱眉,隔着门高声道:“既然沈小姐病体沉重,那我等便不打扰了。这些补品还请收下,望沈小姐早日康复。”说完,似乎也不愿在这“病气”深重之地多待,留下东西便迅速离开了。
院门内,霍刚看着那碗刚刚为了制造效果而牺牲掉的、混合了鸡血和药物的“秽物”,以及躺在床上、脸色被刻意揉搓得苍白、胸口微微起伏装作喘息困难的沈锦凰,松了口气。
这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但齐王生性多疑,绝不会轻易相信。
是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嘉陵府最大的车马行——隆盛车马行的后院。不久之后,隆盛车马行东家书房内的密格里,多出了一份数额惊人的银票,以及一张纸条。翌日清晨,隆盛车马行一支前往东南方向、运送蜀锦去往江南的商队,比原计划提前半日,悄无声息地出发了。商队中,多了一名沉默寡言、面容普通的账房先生,以及两名身手矫健的伙计。
与此同时,悦来客栈内的“沈小姐”依旧“病势沉沉”,每日汤药不断,郎中进出,但病情据说毫无起色。
齐王府接连派了几波人明里暗里探查,回报皆是病情属实,甚至将郎中开的方子都抄录回来查验,也确是治疗惊悸风寒、咳血之症的猛药。加之隆盛车马行那支南下商队并未发现异常,齐王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或许……真是本王多虑了?她只是运气好,侥幸逃脱,实则已被吓破了胆?”齐王捻着手中的翡翠念珠,暗自思忖,“也罢,既然她病重难行,便让她在嘉陵府‘静养’吧。等京城那边事了,再处置她不迟。”
他此刻更关心的,是京城萧绝的动向,以及如何弥补玉镜湖可能暴露的隐患。
三日后,一支前往北方边境、运送药材的商队,在缴纳了比平日多三倍的“查验费”后,被守城兵丁草草检查了一番,便放出了嘉陵府北门。商队中,一名容貌普通、气质沉静的“账房先生”骑在马上,回望了一眼逐渐远去的嘉陵城楼,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她伸手入怀,轻轻按了按贴身收藏的那份油布包裹。
金蝉已然脱壳,潜龙即将归海。
接下来,该是让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付出代价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