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漫过太清宫的废墟时,第一座剑亭已在青萍镇外立了起来。亭柱是太清宫拆下来的旧楠木,被王铁匠带着徒弟们重新打磨上漆,柱身刻着“路有憩处,冤有诉处”八个字,是陈砚亲笔写的。
亭子里摆着两张石桌、八条石凳,墙角放着陶缸,盛满了清凉的井水,缸边搭着粗瓷碗。守亭的是个瞎眼的老嬷嬷,早年被血莲教掳走时伤了眼,如今总坐在亭角织草鞋,谁要是路过歇脚,她便笑着递上碗水,听人说些江湖事、家常话。
“剑主,青州传来消息,当地乡绅捐了三座宅院,要改造成剑亭分舵。”林平骑着快马赶来,马鞍上捆着卷图纸,“他们说不用咱们派守亭人,乡邻轮流值守就行,还说要在亭里架个说书台,讲剑盟平太清宫的故事。”
陈砚正在给新铸的剑亭匾额上漆,“明镜亭”三个字刚写好,红漆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让他们折腾去。”他放下漆笔,接过图纸翻看,“剑亭本就不是咱们的,是天下人的。他们想加说书台,想摆棋盘,甚至想种些花草,都随他们。”
正说着,亭外传来孩童的笑闹声。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冲进亭里,围着石桌铺开纸笔,原来是附近学堂的学生,把剑亭当成了课间读书的地方。瞎眼嬷嬷摸索着给孩子们倒了水,坐在旁边听他们念书,嘴角噙着笑。
“你看,”陈砚指着这幕对林平说,“咱们建亭时只想着‘憩处’和‘诉处’,却忘了还能是‘读书处’。天下人的智慧,总比咱们想的多。”
不出半年,剑亭如雨后春笋般在天下蔓延开来。北到长城脚下,南至南海之滨,西抵戈壁绿洲,东达渔岛码头,处处可见刻着“剑”字的亭子或宅院。
有的剑亭靠着驿站,成了行商歇脚、清点货物的地方,守亭人会帮着代写家书、寄存行李;有的剑亭挨着市集,摆起了公平秤,商贩们在亭里定规矩、解纠纷,连官差都常来借地方断案;还有的剑亭建在荒僻山道旁,守亭人是猎户或药农,不仅给路人指路,还备着伤药和干粮,救过不少迷路的旅人。
镇北军建的三百座边境剑亭更有特色。亭里不仅有井水、草鞋,还挂着边境舆图,守亭的老兵会给往来商队讲哪里有流沙,哪里有猛兽,甚至帮着联络向导。有次一支商队遇了雪灾,是剑亭的老兵带着村民连夜赶去救回来的,商队老板后来捐了十匹绸缎,给每个边境剑亭做了面挡风帘。
这日,陈砚收到一封来自南疆的信,是用染了香料的信纸写的,字里行间都是暖意。写信的是位傣族族长,说他们把剑亭建在了竹楼群里,亭柱缠满了三角梅,守亭的姑娘们会唱山歌,还教过往旅人织筒裙。信末附了张画,画里的剑亭被花海围着,亭下有人跳着孔雀舞,有人在石桌上算账,一派热闹景象。
“林平,把这封信抄录百份,发往各地剑亭。”陈砚将信纸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告诉天下人,剑亭不必一样,守亭人不必一样,只要心里装着‘明镜’二字,让过路人觉得暖、觉得踏实,就是好剑亭。”
夕阳西下时,陈砚坐在青萍镇的明镜亭里,看着往来的人们。有行商在对账,有老人在下棋,有妇人在石桌上择菜,孩子们还在念书,瞎眼嬷嬷的草鞋越织越多,挂满了亭柱。远处传来太清宫废墟方向的钟声——那里已被改造成了书院,此刻正放学,学生们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清清脆脆的。
他想起父亲刻在青石上的“平安”二字,突然明白,真正的平安从不是某个人或某个盟会守护出来的,是天下人心里的那点热乎气聚起来的。就像这遍布四方的剑亭,看似是石头木头搭的,实则是人心搭的,只要亭里的那碗水永远是热的,那盏灯永远是亮的,这天下的安稳,就塌不了。
夜色渐浓,各处分舵的灯笼次第亮起,从青萍镇到长城,从南海到戈壁,万千灯火连成一片,像条温暖的星河,静静流淌在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