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五,洪山镇的雨裹着咸涩的海风,将祠堂屋檐下的铜铃敲得叮当作响。陈宗元蹲在老槐树下,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脸上,“基层医生非法行医判刑案例” 的推送刺得他眼眶发疼。倒计时牌上的 “5 天” 被雨水冲得模糊,如同他摇摇欲坠的承诺。
“陈宗元!你给我出来!” 林阿水的怒吼穿透雨幕,惊飞了树梢的白鹭。男人浑身湿透,手里攥着止痛药包装袋,一脚踹开陈家虚掩的木门。药箱里珍藏的老山参还没来得及切片,此刻却在樟木箱底静静躺着,像是被遗忘的希望。
陈宗元慌忙起身,老花镜滑到鼻尖:“阿水,秀芬姐的药我已经重新配过……”
“配?配得我媳妇上吐下泻?” 林阿水将药袋狠狠摔在桌上,震得煤油灯盏里的火苗剧烈摇晃,“昨晚她疼得满床打滚,求我去镇上买止疼药!你看看,这就是你 30 天的承诺!” 墙角的日历上,2 月 20 日的红圈被雨水晕染,像滴在宣纸上的血渍。
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王美凤举着手机直播,镜头扫过陈家斑驳的砖墙:“家人们,赤脚医生把人治进鬼门关了!” 围观村民挤在篱笆外,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混着雨声:“早就说他不靠谱”“这要是出人命可咋办”。张氏也在人群中,花布衫肩头洇着水渍,眼神里满是怨毒。
陈宗元的老伴林月娥攥着围裙从厨房冲出来,声音带着哭腔:“阿水,阿元这些天没日没夜地翻医书,他是真的想治好秀芬啊!”
“想治?拿人命当儿戏!” 林阿水抄起桌上的药碗,“这药里指不定掺了什么毒药!” 碗里的药汁还冒着热气,褐色的液体在碗中晃荡,仿佛也在为命运忐忑。
“够了!” 陈宗元突然大喝一声,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阿水,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从封村那天起,我哪次不是随叫随到?你儿子发烧,是谁冒雪去山顶找信号查药方?” 他的声音在雨夜里回荡,惊得祠堂的铜铃又响了起来。
林阿水愣在原地,手中的药碗微微颤抖。陈宗元上前一步,声音放软:“我承认,我学艺不精,但我从未想过害任何人。秀芬姐的病,是我辨证错了,但给我时间,我一定……”
“时间?我媳妇等不起!” 林阿水突然将药碗狠狠摔在地上,瓷片四溅,药汁泼在陈宗元裤腿上,“今晚我就带她去镇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说完,他转身冲进雨幕,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泥泞的巷子里。
陈宗元望着满地狼藉,身子晃了晃,险些摔倒。林月娥赶紧扶住他:“阿元,你别往心里去,阿水也是急昏了头……”
“是我对不起秀芬姐。” 陈宗元喃喃道,弯腰捡起一块较大的瓷片,“我以为自己能行,可这医道…… 太深了。” 他的手指抚过瓷片锋利的边缘,仿佛在触摸自己破碎的信心。
此时,李二狗一瘸一拐地冲进院子,裤脚沾满泥浆:“老陈!快救救我!” 男人额头上冷汗直冒,肿胀的脚踝比之前更甚,皮肤发亮得近乎透明,“我就喝了一小口米酒,怎么疼得比之前还厉害?”
陈宗元心中一紧,想起李二狗以前因饮酒病情加重。他强压下慌乱,蹲下身仔细查看:“你这是湿热下注,又遇酒性发散……”
“别拿这些鬼话糊弄我!” 李二狗突然暴怒,一脚踢翻旁边的药篓,“我媳妇说得对,你根本就是个庸医!” 晒干的艾草、切碎的马齿苋散落一地,被雨水瞬间浸透。
王美凤的直播镜头立刻对准这一幕,兴奋的声音刺破雨幕:“家人们看到了吗?又一个病人病情加重!这赤脚医生的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直播间的弹幕疯狂滚动,咒骂声如潮水般涌来。
退休教师林文远挤过人群,扶住摇摇欲坠的陈宗元:“老陈,别听他们胡说,医学本就艰难……”
“够了!” 陈宗元突然挣脱他的手,声音嘶哑却坚定,“我陈宗元对天发誓,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治好秀芬和二狗!” 他望向远处妈祖庙的方向,妈祖庙的燕尾脊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妈祖在上,若我有半分私心,天打雷劈!”
夜幕降临,雨势愈发凶猛。陈宗元坐在煤油灯下,重新翻开《金匮要略》,书页上被雨水打湿的痕迹还未干透。他的手指在 “历节病” 章节反复摩挲,突然看到 “病历节不可屈伸,疼痛,乌头汤主之” 的批注,想起师父曾说:“用药如用兵,需知虚实,辨寒热。”
“月娥,把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拿来。” 他头也不抬地说。林月娥从药箱底层翻出那本 1983 年版的手册,第 47 页治疗风湿的土方被红笔圈得醒目。陈宗元盯着土方,突然眼前一亮:“或许,我可以将经方和土方结合……”
窗外,电闪雷鸣,照亮了他紧锁的眉头。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陈家的油灯依旧倔强地亮着,如同陈宗元心中不灭的信念。而此时的洪山镇,却在这场信任危机的风暴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