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的摄影展延长了三天,最后一天特意加了场“老物件放映会”。沈慕言抱着那台从红星电影院翻出来的放映机赶到时,仓库已经挤满了人,空气中飘着爆米花的甜香,混着旧胶片特有的微腥气。
“快来!就等你了!”林溪举着罐橘子汽水冲他挥手,她今天穿了条复古格纹裙,发梢别着片枫叶形状的发卡——那是用旧胶片的边角料做的,是苏芮哥哥的手艺。
沈慕言把放映机摆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手指拂过侧面“等光来”的刻痕时,忽然感觉有人在看他。转头对上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老人手里拄着拐杖,正盯着放映机出神,拐杖头磨损得厉害,包浆亮得像浸过油。
“您认识这台机器?”沈慕言递过去一杯热水。
老人接过杯子,指腹在杯壁上慢慢摩挲:“当年我在电影院扫地,总见个半大孩子蹲在放映室门口,说要等‘能照进角落的光’。”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有天暴雨,他抱着这台机器躲在屋檐下,说要拆了它研究‘光怎么拐弯’,结果被老板追着打。”
沈慕言心里一动:“他是不是总穿件洗得发白的校服?”
老人点头:“还总揣着本掉了页的物理书,说要发明‘能绕着墙走的光’,让蹲在角落里的人也能晒到太阳。”他指了指放映机底座,“你看这里,是不是有个小凹槽?那是他用螺丝刀凿的,说要藏秘密。”
沈慕言弯腰细看,果然有个指甲盖大的凹槽,里面塞着卷揉皱的纸条。他小心翼翼地夹出来展开,是张手绘的设计图,上面歪歪扭扭标着“反光镜角度:37度”,旁边画着个笑脸,嘴角咧得很大。
“这是……”林溪凑过来看,突然指着图纸右下角的小字,“这不是你试镜时改的手电筒角度吗?37度!”
沈慕言愣住了。试镜那天,他凭着直觉把手电筒偏向37度,说“这样光能绕过狱友的影子照到书页”,张导当时还骂他“瞎编数据”。原来这个角度,早在二十年前,就被一个追着光跑的少年,刻在了旧时光里。
“要开始了!”苏芮搬着电源插板跑过来,她哥跟在后面扛着幕布,“我哥说这台机器还能转,就是得手摇杆——慕言,你来试试?”
沈慕言握住冰凉的摇杆,指尖触到磨损的木纹时,忽然想起签约那天张导的话:“每个改细节的演员,都是在替过去的人圆未完成的梦。”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动摇杆。
齿轮转动的“咔嗒”声里,幕布上慢慢显影出模糊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先是空荡荡的电影院座位,然后镜头晃了晃,拍到个穿校服的少年,正举着手电筒往角落照,嘴里念念有词:“再偏一点……再偏一点就能照到啦!”
观众席里有人低呼:“是红星电影院的最后一场夜场!”
画面里的少年突然转头,对着镜头咧嘴笑,露出颗缺了角的门牙——那张脸,竟和沈慕言试镜时镜中的自己,有几分重叠。他正想说什么,画面突然跳了一下,变成漆黑的雨夜,少年抱着放映机在巷子里奔跑,手电筒的光在墙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圈,画到第三十七圈时,光突然拐了个弯,照亮了墙角蜷缩的身影。
“是他!”刚才那位老人突然站起来,声音发颤,“就是这个角度!那天他真的让光拐了弯,照到了蹲在那里的流浪儿!”
幕布上的光慢慢暗下去,最后定格在少年的笑脸,旁边用粉笔写着行字:“光会拐弯,希望也会。”
放映机停转的瞬间,仓库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沈慕言放下摇杆,掌心全是汗,忽然明白张导为什么坚持要他来摇这台机器——那些他“瞎改”的细节、凭直觉定的角度,根本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有人早在二十年前,就替他把“光怎么拐弯”,刻进了时光里。
散场时,老人拉着沈慕言的手,往他掌心塞了个东西:“那孩子后来考上大学,研究光学去了,临走前把这个给我,说‘等有人能让光拐弯时,就把它交给他’。”
是枚铜制的反光镜,边缘磨得发亮,背面刻着“37”。
沈慕言握着反光镜走出仓库,月光正好落在掌纹里,像被谁轻轻托住。林溪和苏芮跟在后面讨论着刚才的画面,苏芮哥哥扛着幕布,嘴里哼着跑调的歌,歌词听不清,只觉得调子很轻快。
他忽然想起张导在合同补充条款里加的最后一句:“所有角色原型,均享有‘光的署名权’。”原来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光,从来都不属于某个人,它们是无数双手,接力捧着的火焰,从过去传到现在,还要往未来走。
夜风掀起幕布的一角,露出后面的星空。沈慕言抬头时,正好有颗流星划过,光轨弯弯的,像极了那张设计图上的弧线。他握紧掌心的反光镜,忽然想对二十年前那个追着光跑的少年说:
“你看,光真的会拐弯,照到你想照的每个角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