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静的如同一潭表面平静的死水。
尘雨轩与墨渊斋各自紧闭门户,下人们屏息静气,不敢多言,唯恐触怒了那位日益阴沉的主子。
时清屿的沉默,比从前的暴怒更令人窒息,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独自舔舐着骄傲的伤口,腿疾的疼痛与心底那片巨大的空洞,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
然而,在这死寂之下,针对江南军械案的博弈,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暗处展开。
寒鸦营核心成员文渊坐镇京城,通过露风衍留下的隐秘官场渠道,调动着江南所有能动用的关系网。
他们很快发现,此案的关键人证——那名被扣押的押运副将,其家眷在事发前已被秘密安置,而所谓的“确凿物证”,是一批被替换了标记的陈旧军械,来源指向一个早已解散的边境走私团伙。
“对方手脚很干净,几乎是死局。”文渊向露柚凝汇报时,眉头紧锁。
“再干净的手,也会留下痕迹。”露柚凝看着窗外,声音冷静,“查那个走私团伙解散前的最后几笔交易,查经手人,查他们解散后,核心成员去了哪里,是死了,还是失踪了。重点查与瑞王府,尤其是与赵构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林婉儿掌控的墨商对瑞王旗下产业的打击骤然升级。
数家瑞王秘密控股的绸缎庄,被爆出以次充好、欺压织户的丑闻,引来官府查抄;几条利润丰厚的漕运线路,接连遭遇意外沉船或货物被扣,损失惨重。
这些打击精准而迅速,虽未伤及瑞王根本,却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经济上的疼痛与来自暗处的挑衅。
时清渊在王府内摔碎了第二个心爱的花瓶。“查!给本王查清楚,到底是哪路宵小!”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不仅仅是靖王或将军府的报复,这股力量更加隐蔽、刁钻,且带着一种令他不安的、超越后宅争斗的狠辣。
他麾下的暗影堂与露柚凝的寒鸦营在江南和京城的暗线上,展开了数次不为人知的交锋。
双方互有损伤,寒鸦营损失了两名外围成员,而暗影堂一处重要的联络点也被寒羽带人连夜端掉。
斗争,从舆论与商业,蔓延到了更残酷的层面。
这些风浪,并非完全没有波及到看似沉寂的靖王府。
一日,时清屿的心腹幕僚,在向他汇报边境军务时,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王爷,近来江南也不太平,露将军麾下一位将领卷入了军械案,听说颇为棘手。京中……也有些关于王妃娘娘不利的流言。”
时清屿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迹。
他面无表情地换了张纸,冷冷道:“与本王何干。”
幕僚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时清屿却再也无法静心处理公务。
江南军械案……克父克夫的流言……他并非完全不知。
只是,那女人当日决绝的“恩断义绝”言犹在耳,那份被撕毁的契约碎片仿佛还在眼前。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表现出丝毫关心,甚至,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竟隐隐希望她能在压力下屈服,回来求他……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更加烦躁。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治疗仍在继续,而进展,却缓慢得令人绝望。
露柚凝依旧是那副冰冷专业的模样,引入的辅助站立架,更像是一种酷刑。
他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才能在那冰冷的框架支撑下,勉强维持片刻的站立姿态,双腿颤抖,汗如雨下,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肌肉力量不足,神经控制力微弱。”露柚凝记录着,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需加强按摩与被动训练,刺激穴位。”
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按压着他腿部的穴位,那触感让他身体僵硬。
他闭上眼,不愿去看她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的脸。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明明灭灭。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还能站起来?而她的坚持,究竟是医者的责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惩罚?
后宅之中,也并非全无波澜。
柳如烟虽被贬为贱婢,禁足冷院,但其残余势力仍在。
一个曾被柳如烟重金收买、对露柚凝心怀怨恨的老嬷嬷,试图在露柚凝的饮食中下毒,被寒羽安插在厨房的眼线当场抓获。
消息传到露柚凝这里,她只淡淡吩咐:“按府规处置,不必声张。”
然而,此事不知如何传到了时清屿耳中。
他沉默片刻,竟下令将那老嬷嬷杖毙,并将其家人尽数驱离京城。
这是他自囚禁露柚凝后,第一次明确地、以如此狠厉的手段处置与尘雨轩相关之事。
这举动背后复杂难言的意味,让王府上下更加噤若寒蝉。
将军府内,露擎宇面对着江南的压力和京城的流言,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他亲自入宫,向皇帝递交了一份自陈清白的奏折,并主动请求暂停部分军务,以示坦荡。
时衡看着奏折,又看了看下方虽年迈却脊梁挺直的露擎宇,心中了然。
他温言安抚了几句,并未同意其暂停军务的请求,反而赏赐了些东西,姿态明确。
露擎宇回到府中,对忧心忡忡的苏婉柔道:“陛下圣明,自有决断。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相信凝儿,稳住后方,让她无后顾之忧。”
他们都知道,女儿正在下一盘大棋,一盘关乎生死与未来的棋。
靖王府表面平静,内里冰冷窒息。
瑞王与寒鸦营于暗处激烈博弈,谋划着更毒辣的新招。
将军府默默支持,积蓄力量。
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心悸的短暂间歇。
厚重的雷云,正于九霄之上,缓缓积聚,只待一道惊雷,便要撕裂这虚伪的安宁,将所有人,都卷入那无法预知的、更大的风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