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处涌入的夜风,带着清冽的气息,瞬间吹散了殿内凝固的阴霾与污浊。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相携而来的两道身影上。
皇后谢袅袅身着正红蹙金双层广绫凤袍,头戴九龙九凤珠冠,流苏摇曳,虽面容仍带着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凤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亮与威仪,步履沉稳,周身散发着不容侵犯的雍容气度。
哪里还有半分传言中病入膏肓、胎气大动的模样?
她微微抬着下颌,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御座上的时衡身上,唇角泛起一丝温柔而坚定的笑意。
她的出现本身,就是最有力的宣言——凤体已无大碍,龙嗣安然无恙!
凤仪天成,威仪尽显!
而搀扶着她的露柚凝,此刻亦令人移不开眼。
她褪去了平日素雅的医者装扮,换上了一袭王妃规制的湖蓝色云锦宫装,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纹,在宫灯映照下流光溢彩。
乌发绾成凌云髻,只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并几朵珍珠珠花,简约却极尽高贵。
她未施过多粉黛,容颜清丽绝伦,那双沉静的眼眸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深邃而通透,此刻因破了奸谋而带着一丝凛然不可犯的锐利。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如一支悄然绽放的空谷幽兰,风姿天成,瞬间将一旁矫揉造作的苏晴雪比得黯淡无光。
这……这便是那位传闻中备受冷落、只知行医的靖王妃?
许多初次得见其容的官员与使臣心中巨震,难以置信。
她……她们怎么会……
苏晴雪脸上的泪痕还未干,表情却已彻底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恐慌。
她死死盯着面色红润的皇后和从容不迫的露柚凝,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几乎要折断。
不可能!那毒怎么可能解了?!高德胜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时清渊脸上的从容笑意瞬间冻结,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
他算计好了一切,算准了露柚凝找不到药材,算准了皇后无法出席,算准了能将谋害皇嗣的罪名扣死……
却唯独没算到,她们竟会以如此完好、甚至更胜从前的姿态,出现在这万众瞩目的殿堂之上!
失算了……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乌苏尔大医更是脸色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皇后这……这神色,怎会如此平稳?!那阴寒之毒明明……
他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能如此迅速化解那等奇毒之人!
他指着地上的“药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番慷慨激昂的指控,此刻听起来如同最荒谬的笑话。
阿依莎公主饶有兴致的目光在时清屿和露柚凝之间转了转,最终定格在露柚凝身上,红唇微勾。
这位王妃,倒是有趣得很。不仅医术超群,容貌气度也如此出众……难怪能让那位靖王殿下倾心维护。
她心中对时清屿的兴趣更浓,连带对露柚凝也生出了几分探究之意。
“皇后!袅袅!”时衡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如释重负,他几步迎上前,紧紧握住谢袅袅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感觉如何?皇儿可好?”
“劳陛下挂心,臣妾与皇儿均已无恙。”谢袅袅温婉一笑,反握住他的手,目光转向殿内众人,声音清晰而平和,“本宫前些时日确是身体抱恙,幸得靖王妃日夜不休,精心诊治,方才转危为安。今日方能与众卿共襄盛举。”
这话如同定海神针,彻底稳固了局势。
“但是,本宫不过是孕期偶感不适,静养了几日,竟劳动诸位如此挂心,甚至引得西域大医当殿质疑我大靖王妃的医术人品,”
谢袅袅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倒是让本宫……受宠若惊了。”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逐一扫过苏晴雪、乌苏尔,最终落在脸色铁青的时清渊身上。
苏晴雪被她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想辩解:“娘娘,臣女只是……”
“只是什么?”谢袅袅打断她,语气淡漠,“只是关心则乱?还是……迫不及待地想给靖王妃定罪?”
苏晴雪噎住,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露柚凝上前一步,向御座上的时衡行礼,声音清越平静:“陛下,皇后娘娘凤体已无大碍。至于方才乌苏尔大医与苏小姐对臣妾的指控……”她微微侧身,目光落在那份被乌苏尔掷于地上的“药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以及这张所谓的‘药方’……”
她抬手,侍女立刻捧上一个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两样东西:一株已然有些萎蔫但特征鲜明的紫红色花朵,以及一个打开的、散发着异样甜香的锦囊。
“此花,名——赤焰罗兰,又名月下美人,产于西南瘴疠之地。此香,名为‘梦甜引’,其主要成分与娘娘日常所用安神香中被人悄然混入之物同源。”
露柚凝声音清晰地解释道,“此二者单独并无大碍,但若结合,尤其在月光下,赤焰罗兰会释放阴寒之气,与梦甜引交融,长期侵染,便会郁结胎气,损及母体根本,造成娘娘此前精神不济、胎像不稳之象!”
她目光转向目瞪口呆的乌苏尔,语气转冷:“乌苏尔大医既然号称医术高明,不会连这两样东西的特性都分辨不出吧?方才您仅凭一张伪造的药方,便断定臣妾谋害皇后,如今真凭实据在此,不知大医又有何高见?还是说……您本就知晓此毒,方才不过是……贼喊捉贼?”
“你……你血口喷人!”乌苏尔脸色涨红,慌乱地看向时清渊。
露柚凝却不给他喘息之机,继续道:“至于解毒,臣妾机缘巧合,幸得高人赐予一味良药,方能及时为娘娘拔除毒性。过程虽险,但幸不辱命。”她并未详述百年火阳参须之事,将功劳轻描淡写地带过,更显从容。
一直安静观察的阿依莎公主忽然轻笑出声,吸引了众人目光。
她款款起身,向时衡行了一礼,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时清屿身上:“皇帝陛下,看来贵国内部,真是精彩纷呈。不过,这位坐着轮椅的王爷,临危不乱,护卫家人的风姿,倒是让阿依莎很是欣赏呢。”
她话语大胆,带着西域女子特有的直白,瞬间将一部分注意力引到了时清屿身上。
时清屿眉头微蹙,并未回应。
时衡面色冰冷,目光如利剑般扫过瑞王、苏晴雪、乌苏尔以及跪地发抖的高德胜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好,很好!贺朝盛宴,万国来朝,尔等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魑魅魍魉之事,构陷王妃,谋害国母与皇嗣!”
瑞王时清渊心知大势已去,必须弃车保帅。他立刻起身,一脸“沉痛”与“愤慨”:“皇兄!臣弟亦是被这西域庸医蒙蔽!竟不知他包藏如此祸心,敢构陷王妃,惊扰凤驾!请皇兄严惩此獠,以正视听!”他毫不犹豫地将所有责任推到了乌苏尔身上。
苏晴雪也连忙跪倒,哭得梨花带雨,将“被蒙骗”的无辜形象演绎到底。
时衡冷冷地看着他们表演,心中明镜似的。
他知道此刻还不是彻底清算瑞王的时候,但经此一事,瑞王党羽气焰必遭重挫!
他猛地一拍龙案:“来人!将乌苏尔、高德胜押入天牢,严加审讯!苏氏女晴雪,心术不正,屡教不改,褫夺一切封赏,禁足苏府,非诏不得出!瑞王……”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时清渊,“御下不严,识人不明,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月!西域使团……”
他看向库尔班王子和阿依莎公主,“此事与尔等无关,但望约束随行人员,莫要再生事端!”
库尔班王子连忙起身行礼:“陛下明鉴,我等定当严加管束。”阿依莎公主也撇了撇嘴。
时衡的处置,雷厉风行,既严惩了直接行凶和构陷者,又暂时保留了与瑞王和西域彻底撕破脸的余地,维持了表面上的平衡,彰显了帝王心术。
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在皇后与露柚凝的联袂登场下,彻底土崩瓦解。
经此一役,露柚凝的医术与智慧深入人心,靖王府与将军府的声望更上一层楼,而瑞王党羽,则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盛宴继续,但殿内的气氛,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