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猛烈地抽打着屋檐窗棂,仿佛要将整个王府淹没。
墨渊斋内的混乱与绝望,也在这雨声中持续发酵。
时清屿的疼痛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本加厉。老府医的银针和加重剂量的汤药如同泥牛入海,他甚至开始出现短暂的意识模糊,在剧痛的间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和毫无意义的呓语。
柳如烟的哭声从一开始的凄切变成了神经质的抽噎,更添烦乱。福安管家急得团团转,却无计可施。
“王爷……王爷这样下去不行啊!”老府医脸色灰败,声音颤抖,“必须想办法镇住疼痛,否则……否则恐会元气大伤,甚至……”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再这样硬扛下去,可能会活活疼死,或者心神崩溃。
“想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福安管家几乎是在咆哮,他猛地看向哭哭啼啼的柳如烟,又看向一屋子束手无策的下人,目光最后落在窗外暴雨倾盆的夜色中,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尘雨轩……那位……
可一想到王爷对那位的态度,以及方才宫宴归途的冲突,福安立刻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此时去请,无异于火上浇油,自寻死路。
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值守院门的小厮怯生生地进来禀报:“管家……王妃娘娘……在外求见。”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混乱的厅堂内。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柳如烟的哭声都戛然而止。
她来做什么?看笑话?还是……
福安管家惊疑不定地看向内室方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内室里,意识在半昏迷边缘挣扎的时清屿,似乎也捕捉到了“王妃”这两个字眼。剧烈的疼痛扭曲了他的心智,将所有的负面情绪无限放大。
对露柚凝的厌恶、对自身无能的愤怒、以及对眼前绝境的绝望,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她还敢来?!”时清屿猛地睁开血红的眼睛,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滔天的恨意,“让她……滚进来!”他倒要看看,这个恶毒的女人,是想来亲眼看看他有多狼狈吗?!
福安管家不敢违逆,只得硬着头皮道:“请……请王妃娘娘进来。”
露柚凝撑着油纸伞,由惊蛰陪着,踏着漫过脚踝的积水,走进了墨渊斋。她一进门,便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和混乱气息。
药味、汗味、还有柳如烟身上甜腻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收起伞,交给惊蛰,步履平稳地走向内室。裙摆和绣鞋已被雨水打湿,但她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厅内景象——慌乱的下人,束手无策的府医,还有跌坐在地、妆容凌乱的柳如烟。
柳如烟看到她,眼中瞬间迸射出强烈的嫉恨和敌意,仿佛她是带来灾祸的扫把星。
露柚凝无视众人各异的目光,径直走到内室门口,依礼微微屈膝:“妾身听闻王爷不适,特来请安。”
她的声音清冷平稳,在这充斥着痛苦呻吟和压抑啜泣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刺耳。
就是这平静的语气,彻底激怒了濒临崩溃的时清屿。
在他听来,这无异于最恶毒的嘲讽!他正承受着炼狱般的痛苦,而这个女人,却用这种无关痛痒、仿佛例行公事的态度来说“请安”?!
“请安?”时清屿猛地撑起上半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她,因疼痛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容狰狞可怖,“你是来看本王死了没有吧?!”
他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恶毒的揣测。话音未落,他猛地抓起手边茶几上唯一完好的一个茶盏,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露柚凝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滚!给本王滚出去!”
茶盏裹挟着风声,擦着露柚凝的鬓角飞过,重重砸在她身后的门框上,瞬间碎裂!飞溅的瓷片和滚烫的茶水有几滴溅到了她的手背和裙摆上,留下点点湿痕和微红。
厅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惊呆了。
露柚凝站在原地,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手背上被热水溅到的地方传来轻微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的寒意。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如同疯魔般的男人。
他瘫在轮椅上,胸口剧烈起伏,像一条离水的鱼,眼神涣散狂乱,只剩下纯粹的毁灭欲。
呵……跟个疯子差不多了。
“王爷玉体违和,情绪激动,妾身理解。”露柚凝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险些砸中她的茶盏只是幻觉,“既然王爷不欲见妾身,妾身告退。”
她甚至没有去擦拭手背上的水渍,再次微微屈膝,然后转身,步履依旧平稳,一步步向外走去。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她宽大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了那几根一直随身携带的、冰凉坚硬的银针。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强忍的怒火在她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她冷静的外壳。但此刻任何一点情绪的外露,都会带来更可怕的后果。
她得忍!
惊蛰看到她手背上的红点,眼圈瞬间红了,却不敢多言,连忙跟上。
主仆二人沉默地走出墨渊斋,重新投入瓢泼大雨之中。身后的喧嚣、痛苦、咒骂,都被雨幕隔绝。
直到走出很远,惊蛰才带着哭腔道:“小姐,您的手……”
露柚凝抬起手,看着那几点微红,语气冰冷:“无碍。”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但她知道,绝不是眼泪。为那样一个男人流泪,太不值得。
这一次,她是真的动了怒,也彻底死了心。
原来,在极致的痛苦面前,人性可以如此丑陋不堪。而那个男人,早已被痛苦和偏执吞噬,无可救药。
她原本还存着一丝凭借医术交换自由的想法,此刻已烟消云散。与虎谋皮,终会被虎所伤。
回到尘雨轩,换下湿透的衣裳,露柚凝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无尽的雨夜,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冰冷。
指望时清屿理性地接受治疗,已无可能。她必须另寻他路,一条能让她彻底摆脱这个泥潭的路。而今晚这无端的羞辱和危险,更加速了她逃离的决心。
雨,还在下。夜,正深沉。但黎明,终会到来。而她,必须在那之前,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