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雨轩的日子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在这深宅大院，上位者的态度固然重要，但真正支撑日常运转、乃至关键时刻能传递消息、行个方便的，往往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底层仆役。
露柚凝未曾刻意拉拢，但机会，总在不经意间降临。
这日午后，王府西侧专司煎药的杂役院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哭喊和慌乱。
一个名叫小顺的药童，在分拣一批新入库的药材时，不慎被一枚生有尖锐毛刺的罕见毒果赤蝎棘刺破了手指。
不过片刻，那手指便肿胀发黑，剧痛难忍，孩子年仅十二三岁，疼得满地打滚，小脸煞白，气息迅速微弱下去。
管事刘嬷嬷慌了神，忙去请府医。
可巧府医正被柳如烟以“心口不适”为由请去，一时半刻赶不来。
寻常仆役若中了这等奇毒，多半是凶多吉少，众人围着小顺，皆是束手无策，面露凄然。
惊蛰听闻，唏嘘道：“那孩子平日挺机灵的，真是可惜了……”
正靠在榻上翻阅寒鸦营送来的人员评估报告的露柚凝，动作一顿。“赤蝎棘？”她眉心微蹙，“此毒毒性猛烈，若半个时辰内得不到对症救治，必死无疑。”
她放下纸张，掀开盖在腿上的绒毯便要下榻。
“小姐！”惊蛰连忙拦住，“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外面天寒地冻的！再说……那杂役院人多眼杂，污秽不堪，您何必亲自去趟这浑水？”
露柚凝动作未停，语气平静却坚定：“我是医者。见死不救，有违本心。更何况，那是一条人命。”
她看向惊蛰，眼神清亮，“去，取我的银针和药箱来，将那瓶清灵散也带上。”
惊蛰知她心意已决，不再多言，立刻照办。寒羽沉默地拿起一件更厚的斗篷为露柚凝披上，紧随其后。
当露柚凝出现在杂乱、弥漫着浓郁药味的杂役院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妃娘娘金尊玉贵，竟会亲临这等地方？
“都让开，通风！”露柚凝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威严。
众人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她快步走到蜷缩在草席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小顺身边，蹲下身，毫不顾忌地执起他那已肿胀发黑的小手查看。
指尖触感冰凉，毒气已然上行。
她迅速打开药箱，取出最长的银针，在灯火上燎过，手法快如闪电，精准地刺入小顺的指尖、虎口、臂弯几处大穴，先阻毒气蔓延。
乌黑的毒血顺着针孔滴滴渗出。随即，她取出清灵散，撬开小顺的牙关，将药粉尽数倒入，又灌入少许温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慌乱，那份专注与沉稳，瞬间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接着，她开出药方，令管事立刻去抓药煎煮。她则一直守在一旁，不时探看小顺的脉搏和瞳孔变化，亲自调整针刺的深浅。
约莫一炷香后，小顺剧烈的抽搐渐渐平息，肿胀开始消退，虽然依旧虚弱，但呼吸明显平稳了下来，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毒控制住了，后续按时服药，好生将养半月便无大碍。”露柚凝站起身，因久蹲和精力耗损，脸色更显苍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
“王妃娘娘！您的大恩大德，奴婢做牛做马报答您啊！”刘嬷嬷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周围的下人们也纷纷跪下，看向露柚凝的眼神充满了由衷的感激与敬畏。
这一刻，什么王爷的冷落，什么侧妃的构陷，在这些淳朴的下人心中，都比不上这位肯为他们这些蝼蚁弯腰、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命的王妃娘娘来得真实、可敬。
他们看得分明，若非王妃亲自出手，且不惜动用那般珍贵的药散，小顺今日绝无生还之理。
“起来吧。”露柚凝虚扶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日后处理不明药材，需更加谨慎。若有疑难，可来回我。”
她没有多言，在惊蛰和寒羽的搀扶下，转身离开了杂役院。
然而，她那不顾身份、亲自救治低微药童的身影，以及那句“若有疑难，可来回我”，却像一颗火种，迅速在王府底层仆役中传开。
“王妃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医术也太高明了，府医都比不上！”
“一点架子都没有，还那么好看……”
“王爷之前居然会舍弃珍珠，要鱼目，真是苦了王妃娘娘！”
一种微妙的变化，开始在王府底层悄然发生。看向尘雨轩方向的目光，多了几分真心的敬重与感激。
这份在冰冷王府中难得的人心暖意，无声无息地汇聚起来。
时清屿听闻了露柚凝亲自去杂役院救人的全过程。他先是心中一紧，担心她的身体，随即，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可以对一个卑贱的药童如此尽心竭力，施以援手，展现那般动人的仁心与光辉。可面对他时，却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与疏离。
这种对比，让他胸口闷痛。
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证明什么的冲动，驱使着他做出了决定。他命福安打开私库，取出了去年陛下赏赐的一株极为罕见的、据说能补元气、祛除体内陈年寒气的——千年雪玉莲。
他捧着那价值连城的玉盒，推着轮椅再次来到尘雨轩。这一次，他甚至没有让人通报，直接到了主屋门外。
“王妃，”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讨好，“本王寻得此物，或对你的畏寒之症有益。”
屋内，露柚凝刚喝完药，正闭目养神。闻声，她连眼睛都未睁，只对惊蛰摆了摆手。
惊蛰会意，走到门口，对着时清屿福了一礼，语气恭敬却疏远：“王爷，小姐刚服了药睡下了，不便打扰。小姐还说，她的病自有方子调理，不敢劳动王爷费心，更不敢动用如此珍贵的药材。王爷请回吧。”
时清屿捧着玉盒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感受到后面那人冰冷的拒绝。她宁可要那些仆役微不足道的感激，也不愿接受他倾其所有的弥补。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挫败感，将他牢牢攫住。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调转轮椅，离开了。
那株雪玉莲，和他那颗急于示好的心，一同被冷落在原地。
而在王府的另一端，被解除了禁足、但明显“失宠”的柳如烟，正听着心腹丫鬟从赵月瑶处听来的“闲话”。
“小姐，听说瑞王侧妃前几日给尘雨轩送了好多重礼呢，连温泉别院的地契都送了！王爷知道后，发了好大的火，还派人去查王妃和瑞王府有没有私下来往呢！”
柳如烟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起恶毒的光芒。
太好了！时清屿果然起了疑心！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绞着帕子，一个更阴险的计划在心中逐渐成型。“去，把这话，“好好”地传出去……就说，咱们王妃娘娘医术高明，连瑞王殿下都青睐有加，特意赠以重礼，盼能时常请教呢……”
她要让这王府，让整个京城都知道，露柚凝是个不守妇道、勾结外男的狐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