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最好的药材,皇帝内库的赏赐,终究是将露柚凝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
只是那场大病如同最凛冽的风霜,将她本就单薄的身子侵蚀得更加脆弱,眉眼间也彻底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人间的暖意,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冰冷的平静。
又是一月过去,露柚凝的身子基本稳定下来了。
而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医者不容置疑的口吻,通知时清屿——治疗重启。
尘雨轩那间临时充作治疗室的耳房,比往日更添了几分寒意。
并非炭火不足,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人与人之间的冰冷。
露柚凝披着厚裘,坐在特制的圈椅中,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医者的锐利与清明,只是那清明里,不含一丝多余的温度。
时清屿被福安推入室内,目光触及她单薄的身影时,心脏便是一阵不受控制的紧缩。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你的身体……尚未痊愈,不必急于一时。”
露柚凝抬眸,视线落在他腿上,如同评估一件物品。“王爷的腿疾,拖延越久,康复难度越大。既已立约,便当履行。”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怨怼,没有情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示意惊蛰准备好银针与药膏,“开始吧。”
时清屿所有劝慰的话语都被堵了回去。他沉默地任由福安将他安置在治疗榻上,目光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他看到她伸出准备施针的手,指关节处带着未完全消退的、细微的暗红色斑痕——那是上次寒室罚跪留下的冻疮印记,如同烙印,刻印着他无法挽回的过错。
治疗过程依旧是煎熬的。
银针刺入穴位,疏通淤堵的经脉,带来的酸麻胀痛让时清屿瞬间绷紧了身体,额角渗出冷汗。
他下意识地看向露柚凝,渴望从她眼中找到一丝类似于从前那般,带着鼓励或至少是专注的神情。
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漠然。
她全神贯注于手下银针的深浅、角度,时不时询问他的感受:“此处是否胀痛?”“可有麻木感?”……
言语精准,限于医患交流的必要范畴。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她的眼神冷静得像是在雕琢一块木头,而非治疗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种比腿疾更深的痛苦,从时清屿的心口蔓延开来。
他忽然发现,他宁愿她恨他、骂他,也好过这般彻底的、将他隔绝在外的专业与冷漠。
“尘雨轩……位置偏僻,冬日阴冷,于你养病不利。”他几乎是挣扎着开口,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墨渊斋旁的暖香阁一直空着,地龙最好,景致也佳,不如……”
“不必。”露柚凝打断他,手中银针稳准地落下另一处穴位,甚至没有抬头,“此地甚好,清静。妾身习惯此处药味,便于钻研医术。王爷的好意,心领。”
她再次用王爷和妾身的称呼划清了界限。
那句“习惯此处药味”,更像是一根无形的刺,扎得时清屿鲜血淋漓。
她习惯的,是这充满了药味和冰冷回忆的地方,而非他提供的、带着示好意味的温暖新居。
所有试图靠近的触角,都被毫不留情地斩断。
时清屿僵在榻上,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一股巨大的、名为“失去”的恐慌感,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让他四肢百骸都一片冰凉。
他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会因他一句话而隐忍,会因他一丝松动而默默付出的露柚凝,已经死了。
死在他的不信任、他的权衡术、以及他那迟来且无用的弥补里。
治疗终于在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中结束。露柚凝净了手,开始整理药箱,动作有条不紊。
“明日此时,继续。”她留下这句话,便示意惊蛰送客。
时清屿被福安推着离开耳房,在门口,他与如同门神般守在外面的寒羽目光短暂相接。
寒羽的眼神依旧冰冷,带着审视与毫不掩饰的疏离。
而更远处,他新派来、名义上协助护卫凝晖院的一名暗卫,正有些无措地站在院角,与寒羽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
连这最基本的保护,都充满了隔阂与不信任。
时清屿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已然关上的耳房门。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碎,便再也无法重圆。
银针不仅疏通了了他腿部的经脉,更在他与她之间,划下了一道深可见骨、无法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