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内的药香渐渐被清雅的兰麝取代,谢袅袅的气色一日好过一日,虽仍需静养,但已无性命之忧。
露柚凝将后续细致的调理方案,连同注意事项,事无巨细地交代给张院判。
“张院判,皇后娘娘凤体初愈,根基尚虚,后续的温补与观察,便有劳您多费心了。”露柚凝语气平和,并无半分居功自傲。
张院判捧着那摞凝结了露柚凝心血的医案,手都有些微微发颤。
他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精妙又大胆的治法,更难得的是,这位年轻的王妃毫无藏私之心。
他深深一揖,语气是发自肺腑的敬佩:“王妃娘娘折煞老臣了。娘娘医术通神,仁心仁术,老臣受益匪浅,唯有尽心竭力,方能不负娘娘所托,不负陛下与皇后娘娘信重。日后娘娘若有任何差遣,下官定义不容辞!”
时衡在一旁看着,眼中赞赏更甚。
他温言对露柚凝道:“皇后此番能转危为安,全靠王妃。日后在宫中若闷了,或是想与皇后说说话,随时可来。朕赐你的令牌,便是方便你行走的。”
这无疑是给了露柚凝一道最高级别的通行证。
她垂首谢恩,心思却已活络开来——自由出入宫禁,随时觐见……这简直是寒鸦营梦寐以求的情报渠道。
回到那座华丽却冰冷的靖王府,凝晖院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信息中枢。
惊蛰与寒羽早已等候多时。
“小姐,宫中的赏赐已按您的吩咐,金银入库,那些御赐的缎匹药材,分出了一半,由林小姐的渠道暗中变卖,所得银钱已注入墨商。”惊蛰低声禀报,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寒羽则递上一枚细小的竹管:“小姐,文渊先生传来消息。凭借您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我们的人已成功与宫中几位不得志、但身处关键岗位的低阶女官和内侍建立了联系。这是初步获取的,关于去岁宫中份例采买与几位皇子师傅动向的密报。”
露柚凝接过竹管,指尖微微用力。皇帝赐予的特权,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正在为她打开一扇通往更隐秘信息宝库的大门。
她可以光明正大地乘车入宫,在觐见皇后之余,于宫巷转角的某位寒鸦营发展的眼线,自然地将指令传递,或是将情报带回。
这比任何飞檐走壁、信鸽传书都更安全、更高效。
“做得很好。”她声音沉稳,“告诉文渊,情报贵精不贵多,优先关注与瑞王府、吏部新任官员以及……边境军需相关的动向。还有
继续留意与江南漕运、盐政有关的医案或奇症,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
“是!”惊蛰与寒羽齐声应道。
露柚凝看着她们,心中稍定。
皇帝赐予的“殊荣”,在她手中,正迅速转化为寒鸦营成长的养分。
这深宫与王府的重重枷锁,似乎正被她撬开一道缝隙。
而墨渊斋内,时清屿自宫中回来后,便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默。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内枯寂的景致。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皇兄那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及皇嫂那句意有所指的“重要的是将来”。
更挥之不去的,是露柚凝面对皇后试探时,那冷静到近乎残忍的撇清——她将他所有的维护,都归因于对皇后的关心和对宫廷秩序的维护。
他现在还能干什么?懊悔?示弱?祈求原谅?
时清屿内心一片混乱。
可就算她知道了他的悔意,又能如何?那份契约,是她亲手撕碎的;“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是她亲口说的,说得那般决绝……
他如今这般模样,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一股无力感夹杂着尚未消散的痛楚,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所有的挣扎在她那片冰封的心湖前,都显得徒劳又笨拙。
几日后,露柚凝向时清屿提出,想回将军府小住几日。
她本已做好了被拒绝或遭遇冷言的准备,毕竟他近日情绪异常反复。
然而,时清屿在短暂的沉默后,竟抬起眼,声音有些干涩地问:“……本王,可以一起去吗?”
露柚凝微微一怔,眸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也要去?
上次他不是死活不肯去吗?
现在又是唱的哪一出?
难道是从宫里受了什么刺激,回来便转了性子?
还是……另有所图?
她心中瞬间闪过数个念头,但面上依旧平静,只淡淡道:“王爷腿疾未愈,车马劳顿,恐有不便。”
“无妨。”时清屿几乎是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本王……正好有些军务,想与露将军商议。”他找了一个蹩脚却无法被直接驳斥的理由。
露柚凝看了他片刻,见他眼神虽复杂,却并无往日的偏执与戾气,便也不再坚持,只点了点头:“既如此,便随王爷吧。”
翌日,靖王妃回门,靖王殿下竟亲自陪同。
这一举动,在王府下人间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更让他们瞠目结舌的是,出行前,福安惯例询问王爷安排,时清屿却下意识地先看向了露柚凝,问道:“王妃觉得何时动身为宜?”
露柚凝平静地说了个时辰,他便点头应允。
靖王府门前。
露柚凝看着那辆被重新布置过的、宽敞华丽得过分的大马车,嘴角微微抽搐。
这是什么穷奢极丽的布置……
时清屿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马车……我已让人铺了厚垫,应不会颠簸。”
露柚凝率先上了马车。
车内果然极其舒适,软垫、暖炉、固定的茶水果盘一应俱全,甚至角落还熏着她惯用的、有宁神效果的淡香。
她只是瞥了一眼,便阖上眼假寐,心中并无半分波澜。
时清屿默默跟随着上了车,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他见她衣着略显单薄,竟又忍不住对侍女吩咐:“去给王妃取件厚些的斗篷来。”
她又清瘦了……
他将车窗的缝隙调小了些,生怕灌进的冷风让她不适。
这一切,都被下人们看在眼里。
“瞧见没?王爷现在做什么,都得先看看王妃的脸色呢!”
“何止是看脸色,我瞧着,王爷那眼神……跟以前对柳家那位时完全不一样……”
“嘘!小声点!不过……这王府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往后啊,咱们可得更加小心伺候尘雨轩那位了。”
窃窃私语在王府角落流传,一种心照不宣的认知正在形成——这座靖王府真正的主心骨,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易主。
唯有那位身处漩涡中心、内心被迷茫充斥的王爷自己,或许还未曾真正意识到,他那笨拙的、试图靠近的脚步,和下意识征求她意见的行为,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