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柚凝蜷缩在床榻之上,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从梦境蔓延至现实的刺骨寒意。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沉浸在那种被全世界抛弃、身份被戳穿的巨大恐惧与孤独之中。
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未散的惊悸。
就在她试图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隔壁主寝居方向,清晰地传来一阵急促的、不同于寻常的响动——是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匆忙,甚至有些磕绊,紧接着,是她房门被猛地推开的声音!
“砰——”
房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时清屿操控着轮椅,几乎是闯了进来。
他显然起得极急,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只着一件单薄的玄色寝衣,衣带都未曾系好,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
他的脸上带着尚未褪尽的睡意,但那双凤眸却在闯入房间的瞬间,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精准地锁定了床榻上那个蜷缩着的、微微颤抖的身影。
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光,他清晰地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看到了她腮边未干的泪痕,看到了她眼中尚未散去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恐惧与无助,以及那强自镇定却依旧微微发抖的唇瓣。
这一刻,时清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露柚凝。
在他印象中,她永远是冷静的、疏离的、强大的,如同雪山之巅不可攀折的冰莲。
无论是面对他初时的冷漠,柳如烟的陷害,还是太后的强压,她始终挺直着脊梁,用她的医术和智慧一次次化解危机。
何曾有过如此刻这般……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
是因为那日的冲突?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巨大的心疼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
他甚至忘了他们之间尚存的隔阂,忘了自己这般闯入是何等失礼,几乎是凭着本能,他迅速操控轮椅靠近床榻,声音因为急切和某种压抑的情绪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
“你怎么了?”他问道,目光紧紧攫住她,不敢移开分毫,生怕这只是他焦虑过度产生的幻觉。
露柚凝在他闯入的瞬间,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下。
看清是他,尤其是看到他脸上那毫不作伪的急切与担忧时,她心中那堵冰筑的防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切烫出了一个极微小、却无法忽视的缺口。
委屈、后怕、以及那份无法与人言说的秘密所带来的沉重压力,几乎要决堤而出。
她慌忙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锐利直白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没……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
她的闪躲和那强装镇定的脆弱,让时清屿的心揪得更紧。
他从未安慰过人,此刻更是笨拙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伸手,想抱抱她,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而非像梦中那般……可他不敢。
他怕他的触碰,会让她更加抗拒。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
只有彼此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交织。
过了许久,露柚凝似乎终于从那股灭顶的恐惧中稍稍挣脱出来。
她依然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自言自语般,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空洞的茫然,忽然问道:
“时清屿……”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没有敬称,没有疏离,只是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她此刻全部的力气。
时清屿浑身一震,目光紧紧锁住她。
“……如果有一天,”她继续说着,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一种异样的认真和……难以言喻的悲伤,“你发现自己一直爱着、护着的那个人,其实……并非你所以为的、原来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做?”
她问得极其含蓄,将惊世骇俗的“借尸还魂”包裹在了一层模糊的外衣之下。
但这已是她在极度恐惧与迷茫中,能做出的、最大胆的试探。
她想知道,这个与她羁绊最深、也曾伤她最深的男人,若得知真相,会站在哪一边?
时清屿闻言,眉头紧紧锁起。
他不懂她为何突然问出如此奇怪的问题。
并非最初认识的那个人?
他下意识地想到了柳如烟,那个表面纯良、内里蛇蝎的女人,他确实看走了眼,护错了人。
但露柚凝……她与柳如烟截然不同。
他沉吟片刻,目光坦然地回视着她,给出了自己当下最真实、未经任何粉饰的想法,语气低沉而肯定:
“本王不知道你为何会做此假设。但若真有那一天……”他顿了顿,凤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本王在乎的,从不是那具皮囊之下,最初装着的是谁的魂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
“本王只认现在站在本王面前的这个人。她的言行,她的选择,她待本王之心,是冷是暖,是真是假,本王自有判断。若她值得……”
他目光深沉地望进她的眼底,仿佛要直接看入她的灵魂,“无论她来自何方,内里是谁,本王护着的,便只是她。”
“至于其他……”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自嘲却又无比清晰的弧度,“虚妄的执着,才是真正的愚不可及。”
露柚凝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与……近乎霸道的专注。
他不懂她问题的真正含义,但他的回答,却像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光,猛地照进了她冰冷绝望的心湖深处。
只认现在……无论来自何方,内里是谁……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震惊、茫然、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暖流,猛地冲击着她的心房。
让她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呆呆地望着他,任由那滚烫的泪意,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