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柚凝话音落下,“蛊”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寝殿中炸开,震得所有人魂惊魄动。
西域王脸上的忧虑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骇然取代,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若非强自支撑,几乎要向后踉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死死盯着露柚凝:“蛊?……王妃是说……那种阴毒诡谲的巫蛊之术?”
库尔班王子与阿依莎公主更是瞬间失色。
库尔班那双总是带着爽朗笑意的眼睛此刻充满了震惊与愤怒,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白。
阿依莎则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一双美目圆睁,看看床上枯槁的祖母,又看看露柚凝,眼中迅速积聚起水汽与恐惧。
巫蛊之术,在西域传说中是最为邪恶、防不胜防的禁忌,它不像刀剑明晃晃地来,而是如跗骨之蛆,悄然侵蚀生命,这让他们如何能不惧,不恨?
“荒谬!”
一声带着浓浓怒意与不屑的断喝,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氛围。
始终站在阴影角落的首席医师萨比尔终于按捺不住,他大步上前,先是狠狠剜了露柚凝一眼,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棱,随即转向西域王,深深躬身,语气激愤:
“陛下!万万不可听信此等无稽之谈!太后乃万金之躯,尊贵无比,怎会沾染那等南疆蛮荒之地的阴邪之物?
此等怪力乱神之说,分明是这位大靖王妃医术不精,诊断不出太后所患何疾,又怕损了她神医的名头,故而在此故弄玄虚,危言耸听!
陛下,我西域医术自有传承,何须一个外来女子在此指手画脚,妖言惑众!”
他言辞犀利,直接将露柚凝的诊断定性为推卸责任和欺世盗名,试图用地域和资历的优势将她彻底否定。
面对这近乎指着鼻子的指责,露柚凝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晃动。
她只是缓缓转过身,清澈而冷静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萨比尔因激动而有些涨红的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萨比尔医师,您的质疑,合情合理。”
她先给予了对方一个台阶,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辩驳的专业力量:“那么,请问萨比尔医师,太后脉象沉浮不定,时而微不可查如游丝,时而又突兀出现强劲紊乱的搏动,仿佛有活物在经脉中冲撞游走。
同时,太后体内确有清晰的异物游动之感,尤其在按压其肋下三寸之处时,会引发身体非自主的、类似抗拒的细微抽搐,并伴有非人般的轻微嘶鸣。这些具体的症状,若依您西域高明的医术与寻常医理,该作何解释?又该用何种方剂对症下药?”
她每说一句,萨比尔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些症状,他自然清楚,甚至比他描述得更为具体,但他翻阅无数医典,请教过诸多同僚,都无法解释其成因,更遑论治疗。
他只能将其归结为某种罕见的恶疾,用些温补续命的方子吊着太后一口气。
此刻被露柚凝当众一条条清晰地列出来,并直接索要解释和方案,他顿时面红耳赤,嘴唇嗫嚅了几下,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了,更拿不出任何有效的对策。
“你……你……”萨比尔指着露柚凝,手指微微颤抖,最终只能强自争辩道,“巧言令色!即便如此,也无法证明就是蛊毒!”
“并非证明,而是基于症状的合理推断。”
露柚凝不再看他,转而面向心神已大受震撼的西域王,语气沉凝,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根据症状特征,此蛊,极似古籍中记载的——噬心蛊。”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让这个名字带来的寒意充分渗透:“中此蛊者,初期症状与缠绵病榻的重症无异,精神萎靡,药石罔效,寻常医术根本无从察觉异样。
但随着时间推移,潜伏在心脉附近的蛊虫会不断苏醒、活动,吞噬宿主的心脉精气,直至宿主灯枯油尽,在极度的痛苦与衰竭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而从太后目前的情况看,下蛊之人,必是能长期、频繁接近太后,并通过饮食、熏香或日常用具缓缓施为的……亲近之人。”
“亲近之人……”
西域王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充满了审视与冰冷的杀意,缓缓扫过殿内垂手侍立的每一个宫女、内监,甚至连库尔班和阿依莎,以及他们身后的一些随从都未能幸免。
一时间,殿内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个人都感到脖颈后寒气森森,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丝动静引来国王的怀疑。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个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滴入一滴冷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陛下。”
一直静默如同背景,却无人敢真正忽视的时清屿终于开口。
他端坐于轮椅之上,玄色衣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深邃的目光平静地迎向西域王审视的眼神,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当务之急,是解蛊,挽回太后性命。至于下蛊之人……”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凡被他目光触及之人,无不心生寒意,下意识地低头避让。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露柚凝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绝对的信任,淡淡道:“既然王妃能诊出此蛊,想必,亦有能力顺藤摸瓜,将其揪出。此刻,确保王妃能心无旁骛地救治太后,才是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