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声刺破实验室的寂静,林昭的指甲正掐进掌心,指尖传来隐隐的刺痛,仿佛皮肤已被掐破。
全息投影里那团灰雾般的波动曲线,边缘竟凝出了针尖大的脉冲点,像溺水者在浪里挣扎着浮出的指尖。
那光斑在她眼中微微跳动,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节奏。
“1.5σ。”徐望的声音发紧,监测仪的红光在他镜片上跳动,“比上一轮强了0.3个标准差。”他推了推眼镜,指尖在脑波图谱上划出一道虚线,“林博士,您的γ波段同步率降到78%了。”
林昭没接话。
她盯着波动曲线里那串时断时续的脉冲,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不是单纯的信号反弹,更像是某种被束缚的东西在撞笼子。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味,像是设备过载时释放出的微量电离气味。
上周三凌晨两点十七分,她在笔记里画过类似的波形图,当时顾明琛凑过来看,说像“被风吹乱的莫比乌斯环”。
“顾工。”她突然转身,白大褂下摆扫过操作台上的马克笔,留下一道轻微的摩擦声,“把反制算法的斐波那契序列替换成混沌分形。”
她抓起桌上的激光笔,在全息投影上划出交叉的虚线,蓝光在空气中留下微弱的光痕,“它们在找规律,我们得让规律本身变成陷阱。”
顾明琛正弯腰捡她刚才碰掉的代码纸,闻言动作顿了顿。
他指尖沾着碎纸片的毛边,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那是他听到有意思的科研思路时特有的光。
他身上还残留着咖啡与电子元件混合的气息。
“需要调整推进器的能量配比吗?”他把代码纸理成齐整的一叠,放在她手边,“深空探测器的备用能源还剩12%,够支撑三次全功率发射。”
“先不用。”林昭的指尖在操作台上敲出急促的点,像在弹量子物理的摩尔斯电码,“我需要确认,”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盯着波动曲线里新出现的锯齿状凸起
“徐望,调前七次波动的对比图。”她抓起马克笔,在白板上画出并排的七条曲线,笔尖与白板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第一次是平滑的正弦波,第三次出现0.2σ的毛刺,第七次,”她的笔尖重重顿在最新那条曲线上,“毛刺变成了连续的震颤,频率波动范围扩大了200%。”
徐望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全息投影里立刻弹出七张重叠的波形图。
林昭后退两步,看着那些曲线像被风吹乱的绸带般纠缠,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实验室复现双缝干涉实验,当她把观测仪器对准光子时,干涉条纹就是这样,从有序的明暗交替,逐渐坍缩成无序的光斑。
“它们在失去控制。”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凝了凝。
通风系统的嗡鸣声似乎也停了一瞬。
顾明琛放下代码纸,走到她身边,目光扫过重叠的波形图:“你是说,”
“不是技术故障,不是设备误差。”林昭转身看向他,左眼角那片淡青色的印记随着动作晃了晃,“是情绪紊乱。”
她抓起白板擦,快速擦掉七条曲线,重新画了个不规则的漩涡,“量子通信的本质是信息传递,但这些波动里混杂着熵值异常的扰动,就像人类说话时会带情绪,它们的信号里也有‘情绪’。”
顾明琛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见到林昭时,她缩在实验室角落的转椅里,抱着一摞《量子信息学》期刊,耳尖红得像被火烤过的虾壳。
可现在她站在白板前,白大褂袖口沾着马克笔印,眼睛亮得能点燃整个深空,那是他在航天大院看了二十年的,科学家最珍贵的光。
“我需要查文献。”林昭突然说,转身走向资料区,“关于高维生命信息态存在的,”她的脚步顿住,目光扫过最上层的《天体物理前沿》合订本,“梁思源,帮我调2075年那篇《非碳基生命的信息载体假说》,作者是,”
“陈景年。”
思源的声音从虚拟环境控制台传来,他推了推防蓝光眼镜,“您去年元旦熬夜看完的那篇,还在批注里写‘如果信息态生命需要宿主,那量子纠缠或许是个锚点’。”
林昭的耳尖微微发红,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批注,原来早被这个总闷头敲代码的程序员看了去。
全息投影里弹出泛黄的论文页面时,她的手指在“信息态生命依赖宿主维持结构稳定”那行字上停住,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三个月前的深夜浮现在眼前:她在实验室打地铺,量子传感器突然发出蜂鸣,意识里炸开一片蓝光。
那时她以为是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现在想来,那片蓝光分明是。
“宿主。”她低声重复论文里的词,左眼角的淡青色印记突然泛起极淡的蓝光,像被唤醒的记忆,“所以它们选择我,因为我的脑波频率和量子通信阵列产生了共振,成了临时的容器。”
顾明琛的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接触精密仪器的凉意,却让林昭莫名安定。
“现在呢?”他问,“你左眼角的光灭了,是不是说明……”
“它们失去了对容器的控制。”林昭转身,眼睛里有滚烫的东西在翻涌,“所以才会在波动里表现出紊乱,就像溺水的人抓不住最后一根浮木,只能挣扎。”
她抓起桌上的量子纠缠发生器,“我要做个实验,用人工意识片段当探针,看看它们到底有没有独立意识。”
徐望的监测仪发出轻响。
他抬头,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滚圆:“林博士,您的a波现在是12hz,比平时高了3hz——您在兴奋?”
林昭没理他。
她把意识片段输入量子纠缠对,指尖悬在“发射”键上时,突然转头看向顾明琛:“如果成功,我们就能知道它们是有意识的生命,还是,…”
“无意识的信息洪流。”顾明琛替她说完,拇指轻轻按在她手背,“我相信你。”
实验室的空气里泛起细微的震颤。
量子纠缠对的绿灯开始闪烁,一段由0和1编织的“人工意识”顺着通信阵列,向着4.2光年外的半人马座a星飞去。
林昭盯着全息投影,连呼吸都放轻了,这是人类第一次主动向深空投射意识,像在宇宙的黑幕上,轻轻叩了叩未知的门。
等待的十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梁思源的键盘声停了,徐望的监测仪静了,连程子安巡逻的脚步声都消失在门外。
当第一缕波动传回时,林昭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那不是杂乱的干扰波,而是清晰的、有来有往的共振。
“双向的。”徐望的声音在发颤,“它们在回应!”
全息投影里,人工意识的波动曲线像两条纠缠的dNA链,和深空传回的波动完美交织。
林昭看着那片光,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第一次在双缝干涉实验里看到干涉条纹,那种震撼,那种与宇宙对话的狂喜,此刻又回来了,而且更强烈,更滚烫。
“它们有自己的意识。”她转身看向众人,耳尖红得滴血,声音却稳得像量子钟,“不是侵略,是漂流。就像迷失在海上的船,抓住任何能抓住的浮木。”
警报声就是这时炸响的。
程子安的脚步声从门外冲进来,战术靴跟敲在地面上,像急促的鼓点。
“林博士,监控室显示有人潜入b区。”他的枪套在身侧晃了晃,“是艾莉娅,她绕过了第三道红外防线。”
林昭的瞳孔猛地收缩。
三天前的学术会议上,艾莉娅还冷笑说她“被幻觉迷了眼”,现在竟亲自下场当贼?
她看向顾明琛,后者已经调出监控画面,穿墨绿风衣的女人正猫着腰接近主控台,戴手套的手按在数据接口上。
“她要偷脑波模型。”林昭的声音冷下来,“程队,你的安保网,”
“早料到她会来。”程子安扯了扯战术腰带,嘴角扯出个冷硬的笑,“第三道防线是假的,真的在主控台下方0.3米处。”
他指了指监控画面,艾莉娅的手刚碰到接口,红色警报灯就开始旋转,“现在她的脚边有三个压力传感器,动一步就触发麻醉喷雾。”
监控里的艾莉娅猛地抬头,墨镜滑下鼻梁,露出眼里的阴鸷。
她转身要跑,却见程子安的影子已经堵在门口。
“程指挥官。”她扯了扯风衣下摆,笑得像片带刺的玫瑰,“你确定要挡我?”
“职责所在。”程子安的声音像冻过的钢,“跟我去安保室,或者在这儿等麻醉喷雾,选一个。”
艾莉娅的目光扫过实验室里的众人,最后落在林昭身上。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你们以为破解了波动就赢了?”她的指甲掐进掌心,“那些东西根本不是在漂流,是在,”
“带走。”程子安打断她,抓住她的胳膊往门外带,“徐博士,麻烦来做笔录。”
实验室重新安静下来时,林昭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向全息投影里仍在共振的波动曲线,突然想起艾莉娅没说完的话,“是在”什么?
狩猎?
孵化?
不,不需要了。
她低头看向左眼角的淡青色印记,那里已经彻底熄灭,像一颗陨落的星。
她终于明白,所谓的“容器”,不过是两个文明在宇宙里的一次意外触碰。
现在,是时候说“再见”了。
“顾工。”她走向量子通信阵列,指尖按在总控按钮上,“把反制算法的能量调至最大值。”她转头看向他,眼里有从未有过的坚定,“我要划清界限。”
顾明琛没说话。
他只是走上前,站在她身侧,和她一起按下按钮。
蓝色的波动从阵列中涌出,在实验室的空气中凝成一道光带,向着深空延伸而去。
这一次,光带的边缘带着锋利的棱角,像地球在宇宙的黑幕上,用引力刻下的一行字。
林昭看着那道光,耳边响起十二岁那年实验室的声音,“小昭,你看,这就是波粒二象性。”现在她终于明白,所谓“观测者”和“被观测者”,从来不是绝对的。
当人类学会说“不”,当文明懂得守护边界,我们就不再是被动的接收者,而是平等的对话者。
全息投影里的波动曲线突然平静下来。
那些纠缠的光带缓缓分开,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延伸,像两条终于找到彼此轨迹的星轨。
林昭看着这一切,嘴角慢慢扬起。
她左眼角的淡青色印记彻底消失了,只留一片正常的皮肤,在暖光里泛着健康的粉。
“这不是你的空间。”她对着深空轻声说,声音里有跨越千年的底气,“这是‘我’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