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像是有细小的金属锤在颅骨内敲击。
那个声音像冰锥扎进脑仁,她猛地睁开眼,指尖下意识抠住控制台边缘,指节因用力泛白,甚至能感受到指甲缝里残留的实验粉末刺痛皮肤。
控制室内的仪器仍在低鸣,那是一种持续而稳定的嗡嗡声,仿佛整个空间都浸泡在这层无形的频率中。
裴婉如正弯腰检查终端接口,发丝垂落在耳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顾明琛背对着她调试量子示波器,屏幕上绿色曲线起伏不定,映出他专注的侧脸;程子安的通讯器在角落闪着绿光,没有任何发声设备开启。
“你听见了吗?”她脱口而出,声音比预想中更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
顾明琛转身时眉峰微蹙:“听见什么?”他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但林昭却清晰地捕捉到他皮鞋底与地板摩擦的细微响动。
裴婉如直起腰,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金属框眼镜:“只有通风系统的频率波动,23.7赫兹,和半小时前一样。”
她的手指在空气里虚点两下,全息屏弹出实时频谱图,绿色波纹像被按了暂停键,在空中凝固成一道道静止的线。
林昭的后颈泛起凉意,仿佛有冷风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那个声音不属于任何已知频段,它直接在意识里炸响,带着某种熟悉的生涩感,像用人类语言硬译的外星语法,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陌生维度传来,带着不自然的节奏与停顿。
她摸向白大褂口袋,金属质地的U盘硌着掌心,冰冷而真实,那里面存着“观测者语”的全部破译资料。
“等等。”她突然蹲下,从控制台下方抽出个牛皮纸档案盒,封皮上“深空信号07-21”的字迹已褪成浅灰,纸张边角微微卷曲,散发着陈旧档案特有的霉味。
盒底压着本旧日记本,封皮是褪色的天蓝色,边角卷翘着,正是她十二岁时用零用钱买的那本。
封面还留着几处铅笔划痕,摸上去粗糙而不平整。
当她展开泛黄的符号图谱,与日记本内页重叠的瞬间,呼吸险些停滞。
图谱上第三组螺旋嵌套的分形图案,与日记本第47页右下角的涂鸦完全重合,那是她小学五年级课间画的“奇怪花纹”,被同桌嘲笑“像发霉的面包圈”。
“他们早就接触过我们?”她喃喃,指尖轻轻抚过日记本上歪歪扭扭的铅笔印,那些线条早已模糊,像是随时会从纸上消失,“十二岁那年,我在双缝干涉实验里看到异常光斑时,是不是已经。”
“昭昭。”顾明琛的手掌覆上她手背,温度透过白大褂布料传来,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暖意,“裴婉如刚破解了边界计划的备份服务器。”
全息屏突然亮起刺目的红光,映得四周墙壁泛起血色的影子。
裴婉如的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发梢扫过颈后未消的淤青,那是三小时前躲避爆炸时撞的,现在仍隐隐作痛。
“隐藏分区用了量子纠缠加密,我破了七道防火墙。”她调出一段音频文件,频谱图上的波纹突然扭曲成观测者语的典型锯齿状,“听听这个。”
电流杂音中,隐约传来模糊的人声,像是隔着水幕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林昭屏住呼吸,那是1999年“神舟一号”发射时的指令声,“5、4、3、2、1,点火!”;接着是2015年屠呦呦诺贝尔奖颁奖词,“青蒿素的发现,是中国传统医学对世界的馈赠”;最后是段更模糊的对话,像是隔着水幕传来的:“她的脑波频率,与共振点契合度87%。”
“他们在学习我们。”林昭的声音发颤,似乎还在震动着刚才那段音频的余音,“观测者文明收集了地球近百年的公开音频,用这些数据,优化‘观测者语’的转译模型。”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而镜界遗火想利用这点,把人类意识改造成观测者的替代品,因为真正的观测者,”
“能量衰竭到无法维持实体。”顾明琛接过话头,他不知何时拿了块白板,用红色马克笔快速画出两个交叠的圆环,笔尖划过白板的摩擦声清晰可闻,
“我让工程组模拟了跃迁通道的能量结构。看,这是观测者的意识维度,这是人类的神经共振频率。他们需要的不是入侵,是寄生。”
白板上的圆环突然被他用斜线划开:“但反向共振场可以干扰同步效应。”他转身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用我们的量子对撞机制造反向频率,在信号源附近手动启动。”
“需要我去。”林昭立刻反应过来,“因为观测者的意识碎片,可能还残留在我脑波里,他们的共振场对我有更高的接受度。”
警报声骤然撕裂空气,刺耳的蜂鸣让人耳膜生疼。
程子安的通讯器弹出紧急影像:雪花噪点中,他的战术面罩结着冰碴,呼出的气息在镜头前形成短暂的白雾,身后是泛着幽蓝的冰崖。
“南极分部突袭成功,但他们启动了自毁程序。”他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终端设备已夺取,主基地坐标在,”影像突然花屏,最后一秒,程子安的手猛地拍向胸口战术袋,“保护好林昭。”
通讯中断的嗡鸣里,林昭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涌到眼眶,视线开始模糊。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日记本,十二岁的自己在页脚写着:“今天又没和同学玩跳绳,他们说我是怪胎。但我看到了光的秘密,比跳绳有趣一万倍。”
“该组装意识共享装置了。”顾明琛的声音突然近在耳畔,带着一丝温柔的催促。
她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站到身边,指尖还沾着白板笔的红色墨水,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铁锈味,“需要你的脑波作为锚点,才能定位信号源。”
实验室中央的金属台泛着冷光,新组装的装置像顶银色头盔,连接着无数光纤,在地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像是某种古老的仪式道具。
林昭伸手触碰头盔时,光纤突然泛起幽蓝的光,像有生命般轻颤,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痒感。
“害怕吗?”顾明琛的手悬在启动键上方,没有按下。
她想起昆仑站白光里,那句“谢谢你们”,想起童年日记本上重叠的分形图案,想起程子安通讯中断前的眼神。
喉间的灼热突然化作轻笑,她戴上头盔,调整束带时,发梢扫过锁骨处的淡疤,那是十七岁做冷原子实验时,被液氮溅到的,至今仍保留着一丝冰凉的记忆。
“他们选我,可能因为我从小就擅长和光对话。”她冲顾明琛笑了笑,耳尖微微发红,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启动吧。”
电流声在耳边炸开,像千万根针同时刺入神经。
林昭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后颈的接口涌入,像无数细小的光针穿透神经。
视野先是一片空白,接着—,星群在眼前炸开。不是望远镜里的星群,是真正的、触手可及的星群。
每颗恒星都在振动,频率与她的心跳共振,仿佛整个宇宙都在回应她的存在。
她想抬手,却发现“手”已不存在,她是一团意识,漂浮在比宇宙更浩瀚的“海”里。
远处有光在召唤。那光的形状,像极了日记本上那组分形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