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声在耳边炸开时,林昭后颈的神经接口像被撒了把细碎的星尘。
那声音不是听觉能捕捉的频率,而是沿着脊椎一路震颤至颅顶的刺麻感,仿佛有无数根银针顺着神经末梢轻轻搅动她的意识。
她原以为会痛,可那些刺进神经的“针”却带着奇异的温度,像初春融雪后,第一缕穿过冰层的阳光,温润却不真实,带着某种熟悉的震颤频率,像是童年时母亲用指尖轻叩她额头的节奏。
视野空白的刹那,她想起顾明琛启动前悬在按键上方的手。
他的指尖泛着常年接触低温金属的青白,此刻却因为攥紧控制台边缘而泛起淡粉。
指节因用力绷得发亮,仿佛随时会裂开一道血口。
这个总用数据代替情绪的男人,刚才说“害怕吗”时,尾音比平常高了0.2赫兹。
那种细微的波动,在她耳中如同实验室里某台仪器突然失准的蜂鸣,令人不安却又莫名温暖。
星群炸开的瞬间,她的“身体”碎成了千万点荧光。
不是望远镜里的星群,是真正的、能“触摸”到的星群。
她能感受到每一颗星辰的质地,猎户座的腰带三星在她意识里震颤,频率是440赫兹,和她十七岁时用激光冷却原子束的共振频率分毫不差;参宿四的红光裹着太阳风的粒子流,擦过她意识边缘时,竟带来液氮溅在皮肤上的冰凉,和锁骨处那道淡疤的记忆重叠了,那种刺骨又麻木的冷意,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凝固。
“这是,联觉?”她试着“开口”,声波却在意识海里荡开紫色的涟漪,如水滴落入墨池,一圈圈扩散出可视的音符。
原来脱离肉体后,语言会变成有形状的光。
每一个念头都是一道色彩,每一份情绪都是一种质感。
漂浮的城市从星群深处浮现。
玻璃穹顶折射着七重彩虹,街道上没有奔跑的人群,只有自动清洁机器人,在清扫着某种银色碎屑,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风掠过金属琴弦的余响。
空气中似乎飘散着一种不属于地球的气味,既不像电离层的臭氧味,也不似宇宙真空的死寂气息,而是一种冰冷、干净、带有微弱磁性的味道。
天空中悬着颗巨大的蓝色星球,云图轮廓和地球同步卫星拍摄的完全一致,但太平洋上的岛链比现在多出三个,北美大陆西侧的断层带泛着不自然的幽蓝,像是尚未愈合的伤口。
“两千年后。”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她“飘”近那座城市,橱窗里的全息广告在播放“第37届星际文明对话峰会”,发言人的面孔模糊成一片光斑,却在她靠近时突然清晰,是二十岁的自己,穿着量子物理研究所的白大褂,领口别着“观测者文明遗产研究中心”的徽章。
那一瞬间,她甚至闻到了实验室消毒灯的味道,感受到了白大褂摩擦手臂的柔软触感。
“不,这不可能。”意识泛起涟漪,那些画面突然扭曲成漩涡。
漩涡中心浮出个模糊的身影,像被水打湿的全息投影,五官融化在淡金色的光雾里。
没有语言,只有信息流如星尘涌入。
林昭“看”到,冰川融化后的海平面漫过纽约港,看到人类用反物质引擎,推动小行星带建造太空城,看到某个清晨实验室里,年轻的自己,在黑板上写下“量子裂隙共振方程”,而方程的最后一个参数,竟和半人马座a星发来的异常信号频率完全吻合。
那一刻,她仿佛真的摸到了黑板的粗糙表面,指尖残留着粉笔灰的滑腻。
画面急转直下。
红巨星的光吞没了观测者文明的母星,他们的城市在引力潮汐中像玻璃糖纸般碎裂。
没有哀嚎,所有生命都仰起头,目光投向宇宙深处——那里有地球的方向。
他们的意识体从肉体中升起,化作千万道光束,每道光里都裹着一个文明的记忆:分形几何的星图、用引力波演奏的史诗、还有那句刻在母星核心的话:“我们耗尽所有能量,只为让另一个文明看见,延续比生存更重要。”
“他们是在等我们来接棒。”林昭的意识泛起热意,像当年在实验室连续三天打地铺后,终于验证出量子纠缠传递信息的可行方案时,从脊椎窜到后颈的颤栗。
那种兴奋感几乎让她再次流泪,只是这次,泪水仿佛在意识中化为一颗颗光珠,缓缓坠入深空。
“警告!第七共振点异常激活!”
尖锐的警报声撕裂意识海。
林昭的“身体”突然被扯向某个黑暗的裂缝,那些刚看清的画面开始剥落,像被暴雨打湿的墙皮。
她“回头”,看见模糊身影的光雾剧烈翻涌,一只由光构成的手穿透黑暗,按在她意识核心,那里突然响起裴婉如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的急切:“林昭!零号在入侵你的脑波接口,他在用你的意识当钥匙开记忆海的门!”
实验室里,裴婉如的指尖在量子终端上翻飞。
林昭的a波原本像平缓的正弦曲线,此刻却炸成刺目的尖峰,其中混杂着一段频率诡异的方波,和三天前,在零号废弃工作站里找到的加密代码,完全一致。
空气里弥漫着电子元件烧焦的焦糊味,还有一丝金属冷却剂的冷冽。
“顾工!”她猛拍操作台上的通讯键,“零号黑进了星火共振器的控制协议,他在调用林昭的脑波数据当生物密钥!能量阈值已经跳到97%,再涨3%,”
“会撕裂她的神经接口。”顾明琛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个调。
他的指节抵在量子通信阵列的调试面板上,指甲盖因为用力泛出青白。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操作台上,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他正用舌头顶着后槽牙输入逆向代码,那是他十六岁时,为父亲维修“嫦娥九号”推进器写的应急程序,现在要用来救一个,总在实验室躲着他的社恐研究员。
“屏蔽器启动需要47秒。”他盯着面板上跳动的倒计时,额头的汗珠滴在操作台上,“但零号的入侵速度是每秒1.2个协议包,我们,”
“还有23秒!”裴婉如突然拔高声音,“他破解了第三层防火墙!林昭的θ波开始紊乱,她的海马体。”
意识海里的黑暗裂缝突然收紧。
林昭感觉有无数冰凉的触手在撕扯她的意识,那些刚接收的文明记忆正被一点点抽走。
模糊身影的光雾越来越淡,却在消散前“推”给她一段画面:二十岁的自己在实验室摔碎培养皿,十七岁的自己在日记本上画分形图案,五岁的自己蹲在院子里,用放大镜烧蚂蚁,原来所有被她当作“巧合”的专注时刻,都是观测者文明在时间长河里投下的锚。
“你是我们没走过的路。”
模糊身影的最后一句话,像颗小太阳砸进她意识。
林昭的a波突然暴涨,那些撕扯的触手瞬间熔断。
她看见裂缝深处闪过零号的脸,带着病态苍白的脸,左眼下方,有颗和她日记本上,一模一样的分形胎记。
“林昭!回来!”
顾明琛的声音穿透电流。
林昭感觉有双温暖的手抓住她的意识,是量子屏蔽器启动时的共振频率,和顾明琛的心跳声重叠了。
星群开始坍缩,漂浮的城市碎成光点,未来的自己摘下徽章,对她笑了笑。
黑暗涌上来时,她摸到了真实的触感,是实验室的空气,带着消毒水和金属冷却剂的味道;是后颈接口处的刺痛,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是脸颊上的湿润,原来自己在流泪。
“林昭?”顾明琛的脸在视野里逐渐清晰。
他的白大褂前襟沾着调试面板的机油,平时梳得整齐的头发翘了一撮,此刻正俯身在她面前,手指悬在她瞳孔前晃了晃,“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他们把未来交给我们了。”
裴婉如的身影从顾明琛身后探出来,手里攥着还在发烫的量子终端:“零号跑了,但他留下了段加密信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昭发红的眼尾,“内容是,‘欢迎来到交叉点’。”
实验室的警报声突然转为长鸣。
顾明琛转身看向控制台,量子通信阵列的蓝光正以某种规律闪烁,那是深空探测器“比邻星号”的归航信号,比预定时间提前了72小时。
林昭摸了摸锁骨处的淡疤。
那里不再冰凉,反而有股暖流在皮下涌动,像有颗种子正在发芽。
她抬头看向顾明琛,对方镜片后的眼睛里还映着她的倒影,带着点没来得及收敛的慌乱。
“我们得把观测者的遗产,”她吸了吸鼻子,耳尖慢慢发红,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明亮,“交给两千年后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