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的风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凉。我站在奈何桥边，指尖刚触到桥栏上的青苔，那股凉意就顺着指缝往骨子里钻——这不是普通的冷，是混着魂魄气息的阴寒，往常走在桥上，还能闻到孟婆汤里的甘草香，可今天，空气里只有一股淡淡的“灰味”，像烧尽的纸灰，飘在鼻尖，闷得人胸口发紧。
阿凝蹲在桥尾的石墩旁，背对着我，黑色的衣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绣着的银色铃纹——那是鬼界渡魂使的标记，据说每救一个魂魄，铃纹就会亮一分。她手里握着根乌木簪，正一下下搅动着身前的孟婆汤桶，桶里的汤不再是往常的暖黄色，而是泛着层灰蒙蒙的雾，汤面飘着细碎的灰絮，像被风吹落的柳絮，一碰就散，却又源源不断地从桶底冒出来。
“阿凝。”我轻轻喊了一声，怕惊扰到周围的魂魄。桥面上零散地站着几个游魂，都穿着生前的衣服，有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的望着远处的忘川河，可他们的脸色都跟人界那孩子一样，白得像纸，眼尾还沾着点灰印，连走路都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阿凝回过头，我才发现她的眼下泛着青黑，显然是好几天没休息了。她手里的乌木簪停在汤桶里，簪头沾着的灰絮正慢慢变透明，最后消失在空气里。“你可算来了。”她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伸手把我拉到桥栏边，避开那些游魂，“你看这些汤。”
我顺着她的手看向汤桶——桶是用千年阴沉木做的，桶壁上刻着“渡魂”二字，是孟婆用了几百年的老物件。往常汤里飘着的是甘草、忘忧草的碎末，今天却全是灰絮，那些灰絮在汤里打着转，碰到桶壁就会粘在上面，慢慢侵蚀着木头上的刻字，原本清晰的“渡”字，已经变得模糊，边缘还泛着灰。
“孟婆说，三天前汤里就开始冒灰絮了。”阿凝压低声音，指了指桥那头的孟婆，“一开始只是零星几点，她以为是忘川河的泥沙，没在意，可后来灰絮越来越多，连喝了汤的魂魄都带着灰印，有的魂魄喝了汤，直接就变透明了，连投胎的路都走不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孟婆正站在汤桶旁，手里握着根枣木汤勺，勺柄上缠着红布，那是她年轻时跟一位人类工匠求的，说“红布能聚点人气”。可今天，她的手一直在抖，汤勺刚舀起一勺汤，里面的灰絮就缠上了勺柄，红布瞬间就泛了灰，像是被抽走了颜色。
“阿澈小友。”孟婆看到我，快步走了过来，她的脚步比往常慢了很多，脸上的皱纹里都沾着点灰，“你可得帮帮我们啊！再这么下去，忘川河的魂魄都要被这灰絮吞了，到时候鬼界就空了，六界的轮回都要乱了！”
我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汤里的灰絮——跟人界那孩子手腕上的灰印一样，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凉，还有种说不出的“空茫”感，像是把手伸进了没有底的雾里，抓不住任何东西。更奇怪的是，我的指尖刚碰到灰絮，左手的封界纹就突然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灰絮呼应，烫得我赶紧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灰印，慢慢变透明。
“这不是阴气，也不是净化力。”我看着指尖的灰印消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这感觉……像是能吞掉所有东西，连温度和颜色都能吞。”
阿凝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书页边缘都卷了边，上面用鬼界的文字写着“六界秘录”。她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插图——画着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里冒着灰雾，旁边站着个穿青衣的女子，手里举着块青色的石头，正在封堵裂缝。“我查了鬼界的古籍，这叫‘虚无之力’，是混沌里的力量，比六界还老。”
她的指尖划过插图上的裂缝，声音沉了些：“盘古开天的时候，把混沌里的虚无之力压在了‘缝渊’里——缝渊是六界最老的缝隙，在鬼界和魔界的交界。后来女娲娘娘担心虚无之力漏出来，就用‘界石’封了缝渊，还让神、魔、妖三界轮流派人守着，确保界石不会裂。”
“界石？”我心里突然一动，想起在忆魂池里看到的画面——当时娘用封界玉封堵六界缝隙时，玉的边缘闪过一点极淡的灰色，当时我以为是光影，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虚无之力。我赶紧问：“阿凝，你知道界石在哪里吗？我娘是女娲后人，她会不会跟界石有关？”
阿凝的目光落在我左手的封界纹上，点了点头：“界石就在缝渊的中心，是女娲娘娘用自己的灵力凝成的。古籍里说，女娲后人的封界纹，能跟界石呼应，甚至能加固界石的裂缝。你娘当年……很可能就是守界石的人。”
她的话刚说完，桥面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我抬头一看，几个带灰印的游魂正慢慢变透明，他们的身体像被雾裹住，一点点消失在空气里，只剩下几片灰絮飘在桥上。孟婆尖叫着冲过去，想用汤勺接住他们，可汤勺刚碰到灰絮，就被吞掉了勺头，只剩下光秃秃的勺柄。
“不行！再等下去，更多魂魄会被吞掉！”阿凝收起古籍，脸色变得严肃，“我们得去缝渊看看，界石肯定裂了，不然虚无之力不会漏出来这么多。”
我想起人界那孩子的样子，还有镇上丢的其他孩子，心里的焦急越来越重：“缝渊离这里远吗？我们现在就去！”
“缝渊在鬼界的最西边，离这里有一天的路程。”阿凝从怀里掏出个银色的小铃铛，挂在我的脖子上，“这是‘护魂铃’，能挡住虚无之力，你带着它，灰絮就不会靠近你。我还得去通知转轮王，让他派鬼兵去保护忘川河的魂魄，你先跟我去缝渊边界，我找个鬼差带你过去。”
我点点头，跟着阿凝往鬼界西边走。路上，我们路过了忆魂池——往常池里的水是蓝色的，像装了一池子星星，今天却变得浑浊，池面上飘着层灰雾，连池边的石头都泛了灰，原本刻在石头上的魂魄名字，都变得模糊不清。
“忆魂池也被影响了。”阿凝看着忆魂池，声音里满是担忧，“池里存着六界的魂魄记忆，要是被虚无之力吞了，很多魂魄就再也记不起自己的前世，连投胎都成了问题。”
我看着浑浊的忆魂池，突然想起爹娘的记忆——要是他们的记忆也被吞了，我是不是就再也记不起他们的样子了？左手的封界纹烫得更厉害，胸口也开始发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虚无之力对抗。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们来到了鬼界的西城门。城门是用黑色的石头做的，上面刻着“封渊门”三个大字，门旁站着两个鬼差，手里握着铁链，铁链上缠着黑色的气，那是鬼界的“镇邪气”。可今天，镇邪气变得很淡，铁链上还沾着点灰絮，鬼差的脸色也白得像纸，眼尾沾着灰印。
“阿凝大人。”鬼差看到我们，赶紧上前行礼，“您是要去缝渊吗？最近缝渊那边的灰雾越来越浓，我们派去的巡逻兵，已经有好几个没回来的了。”
阿凝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令牌，递给鬼差：“你派个熟悉路的鬼兵，带阿澈去缝渊边界，我去通知转轮王，随后就到。”
鬼差接过令牌，赶紧叫来了一个年轻的鬼兵。那鬼兵穿着黑色的兵服，手里握着长枪，枪尖上还沾着点灰絮，显然是刚从缝渊回来的。“阿澈大人，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近路，能快些到缝渊。”
我跟阿凝告别，跟着鬼兵往缝渊走。路上，鬼兵跟我说：“缝渊那边的灰雾可吓人了，不管是石头还是草木，只要碰到灰雾，就会变透明，最后消失。我昨天看到一棵几百年的老槐树，被灰雾裹住，没一会儿就没了，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握紧脖子上的护魂铃，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要是界石真的裂了，虚无之力漏出来，六界是不是都会被吞掉？人界的孩子，魔界的叔公，妖界的青璃，还有赵二郎，他们会不会都有事？
走了大概三个时辰，前面的灰雾越来越浓，空气里的“灰味”也越来越重。鬼兵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一道裂缝：“阿澈大人，前面就是缝渊边界了，我只能送您到这里，再往前，我的镇邪气就不管用了。”
我顺着他的手看去，前面是一道巨大的裂缝，裂缝里冒着浓得化不开的灰雾，灰雾飘到哪里，哪里的石头就会变透明。裂缝的边缘，立着几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刻着“守渊”二字，显然是以前守缝渊的人立的。
我谢过鬼兵，独自往缝渊走。刚靠近裂缝，左手的封界纹就突然发出红光，跟裂缝里的灰雾呼应起来。我耳边突然传来娘的声音，很轻，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阿澈，别靠近缝渊……界石裂了，虚无之力会吞掉你的封界纹……”
“娘？”我愣在原地，红光越来越亮，眼前突然闪过一段清晰的画面：
娘抱着刚出生的我，站在一块青色的石头前——那就是界石。界石上刻着女娲补天的图案，泛着淡淡的青光。娘手里的封界玉贴在界石上，玉上的红光和界石的青光缠在一起，娘的眉头皱得很紧，眼泪掉在我脸上，冰凉的。
“墨渊，界石的缝越来越大了。”娘的声音里满是担忧，“虚无之力快压不住了，我能感觉到，它在找有封界纹的人……要是我们不在了，阿澈会不会被它盯上？”
爹站在娘身边，手里握着噬魂剑，剑身上的影纹泛着黑光，他伸手擦去娘的眼泪，声音坚定：“不会的，我们会保护好阿澈。我已经跟影纹部的人说了，要是我们出事，他们会把阿澈送到青云观，让老观主照顾他，那里有我们布的结界，虚无之力找不到他。”
画面突然消失，裂缝里的灰雾突然翻涌起来，朝着我飘过来。我赶紧后退，护魂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挡住了灰雾。可灰雾并没有退去，反而在我面前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在引诱我靠近。
我想起阿凝的话，赶紧转身往回走——我不能再靠近缝渊了，我得去魔界找墨风叔公，他肯定知道怎么加固界石。还有人界的孩子，赵二郎还在等着我的消息，我不能出事。
往回走的路上，我心里突然明白了——爹娘当年守着界石，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六界的和平，是为了保护我。现在，该轮到我来守护了。我是半魔半仙的破界者，左手有女娲的封界纹，右手有魔界的噬魂丝，我一定能守住界石，守住六界的和平。
回到鬼界的西城门时，阿凝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她看到我，赶紧跑过来：“怎么样？缝渊那边的情况还好吗？转轮王已经派了五万鬼兵去保护忘川河的魂魄，我们现在就去魔界找墨风部长，他肯定有办法。”
我点点头，跟着阿凝往魔界的方向走。路上，我想起人界那孩子空茫的眼睛，想起孟婆颤抖的手，想起娘在画面里的眼泪，心里的决心越来越坚定——不管虚无之力有多厉害，我都要打败它，不让爹娘的努力白费，不让六界陷入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