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军的演武场上,尘土飞扬,呼喝之声震天。士兵们分成阵列,进行着日复一日的严格操练,枪锋闪烁,刀光如雪,弥漫着一股肃杀而昂扬的气息。
在这片阳刚的海洋中,岳银瓶的身影如同一株挺立的白杨,格外引人注目。她并未穿着繁复的裙钗,而是一身利落的劲装,青丝高高束起,用一根简单的银簪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容貌继承了岳飞的刚毅轮廓,却又糅合了女子的清秀,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眸子亮如点漆,顾盼间自有一般寻常闺阁女子没有的英气与洒脱。
此刻,她正立于箭靶百步之外,纤纤玉指搭上弓弦,引弓如满月。动作流畅而稳定,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美感。“嗖”的一声,羽箭离弦,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钉入了远处箭靶的红心,箭尾兀自微微颤动。
“好!”
周围响起一阵士兵的叫好声。岳银瓶的箭术在军中颇有声名,丝毫不逊于许多久经沙场的男儿。
她微微一笑,放下长弓,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演武场的另一侧。那里,箭头正与几名彪悍的背嵬军老兵进行着拳脚对抗。
箭头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肌肉贲张如同铜浇铁铸。他打法悍勇,完全是战场搏杀的路数,没有任何花哨,讲究的是一力降十会。一名老兵瞅准空档,一记扫堂腿袭来,箭头竟不闪不避,低喝一声,硬生生用小腿胫骨迎了上去!
“嘭!”一声闷响。
那老兵只觉得如同踢中了铁柱,龇牙咧嘴地退后两步。箭头身形只是晃了晃,随即如同猎豹般扑上,将其制服。
“箭头!你个憨货!切磋而已,用得着这么拼命?”那老兵揉着发麻的腿,哭笑不得地骂道。
箭头松开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王叔,战场上金狗可不会留手。”他眼神纯粹,带着一丝未泯的野性,“练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嘛!”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让那老兵一时语塞,只能无奈地摇头,眼中却带着赞赏。军中汉子,就佩服这等实心眼的狠角色。
岳银瓶看着这一幕,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莲步轻移,走了过去,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递到箭头面前。
“擦擦吧,一身的汗和泥。”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方才那一下,若王叔用的是铁棒而非肉腿,你这条腿还要不要了?”
箭头接过手帕,触手微温,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如同空谷幽兰般的清香。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嘿嘿笑道:“银瓶,我省得的。只是习惯了,收不住力。”
他看着岳银瓶清澈不染尘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照出自己此刻有些狼狈却精力旺盛的模样,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异样,仿佛自己这身汗水和泥土,会玷污了那份洁净似的。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将那方手帕仔细叠好,却没有立刻归还,而是攥在了手里。
“你的箭术越发精进了。”箭头岔开话题,由衷赞道。在他心中,银瓶就像山涧最清澈的泉水,灵动而坚韧,与他这等糙汉子是不同的。他敬佩她的本事,更珍惜与她一同长大的情谊。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融入了血脉亲情的信任与依赖,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他愿意用性命去守护这份美好,却从未生出过半分亵渎或占有的念头。
岳银瓶自然能感受到箭头那份毫无保留的真诚。她与他一同习武,一同听父亲讲授忠义之道,见证了他从懵懂孩童成长为军中骁将的每一步。她知他冲动,却也知他赤诚;知他莽撞,却也知他重情。在她面前,这个在战场上如同猛虎般的青年,总会不自觉地收敛几分戾气,变得有些……笨拙的听话。
“光有蛮力可不行。”岳银瓶语气带着一丝姐姐般的嗔怪,“父亲常言,为将者,当智信仁勇严。你勇猛有余,还需在‘智’与‘严’上多下功夫。昨日父亲考校兵法,你答得可是漏洞百出。”
箭头闻言,顿时有些赧然,挠了挠头:“那些弯弯绕绕的,我看着就头大。还是真刀真枪来得痛快!”
“你呀……”岳银瓶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却漾开一丝浅浅的笑意。她知道,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强求不来。正如父亲所言,箭头是一柄最锋利的剑,而执剑之人,需懂得如何运用他的锋芒。
两人的互动自然而又亲密,落在周围军士眼中,却并无任何暧昧的揣测。在大家看来,箭头与银瓶小姐,就如同岳帅的左膀右臂,是军中一对令人放心又喜爱的兄妹、战友。他们的情谊,是在血与火、忠与义的熔炉中锻造出来的,澄澈如镜,坚逾金石。
夕阳西下,将演武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操练结束的号角吹响。
箭头穿上衣服,将那方素帕小心地揣入怀中,对岳银瓶道:“银瓶,我先去河边清洗一下,这副模样去见大帅,太失礼了。”
岳银瓶点点头:“快去快回,父亲今晚要商议进军方略。”
看着箭头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岳银瓶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抬头望向北方,那里是中原故土的方向,也是即将到来的大战的舞台。她知道,父亲麾下这柄最利的“箭”,即将离弦。而她能做的,便是尽力磨砺自己,与他,与所有岳家军将士一起,并肩而战。
她轻轻抚过手中的长弓,眼神坚定而清澈。
山河破碎,岂容儿女情长?
他们的命运,早已与家国天下,紧紧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