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铜锣敲响,清越之声划破晨雾。
老秤的徒弟小石头坐镇在巡按衙门内的总调度台,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江南府城地图,五个发售点的位置被红圈标注,每一圈都插着一面小旗。
每隔一炷香,便有信使飞奔而来,靴声急促,带进一阵凉风。
“东城发售点,一炷香内兑出三百张,库存充足,秩序井然!”
“西城点遭遇黄牛,裴家公子已带人拿下三个,当众示众,人群已稳!”
裴浩此刻正带着一队精干的衙役,在人流最汹涌的南城点来回巡视。
他目光如炬,耳听八方,但凡发现有人鬼鬼祟祟、企图重复排队或高价倒卖,立马上前盘查。
那人袖中藏券的窸窣声、脚底踩碎枯叶的脆响,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一人一券的规矩被铁腕执行,黄牛被抓现行,在百姓的唾骂声中灰溜溜地被带走,脸上溅满了不知谁掷来的泥点。
疯狂的抢购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百姓们手持铜钱,手心沁出汗渍,指节因紧攥而发白。
当他们用远低于市价的钱换来那张制作精美、盖着鲜红火漆的盐券时,指尖传来微微的烫意——那是火漆尚未完全冷却的余温。
有人反复对着阳光翻看,果然见徽记隐现,如金丝游动;有人将券凑近鼻尖,嗅到一丝淡淡的朱砂与蜂蜡混合的香气。
那一刻,他们脸上的笑容踏实而炽热,是对楚云舒最大的肯定。
午时三刻,最后一个发售点的铜锣敲响,宣告今日五千张盐券全部售罄。
与此同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在市场上引爆——原本被林万海等人囤积居奇、价格坚挺在十几钱甚至二十钱的私盐,应声暴跌!
先是十钱,然后八钱,最后堪堪停在了六钱一斤的位置,而且有价无市!
所有人都明白,官府的盐券,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私盐贩子们精心构建的价格壁垒。
林府,林万海一脚踹翻了上好的紫檀木桌,茶具碎了一地,瓷片飞溅,割破了他的绸裤,小腿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楚云舒!这个贱人!”他咬牙切齿地咆哮,“断我财路,如同杀我父母!”
一名管事连滚带爬地进来禀报:“老爷,不好了!那些跟我们囤盐的小盐商,全都怕了,开始降价抛售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手里的盐都要砸在手里了!”
“怕什么!”林万海一把揪住管事的衣领,怒吼道,“她那点官盐能有多少?不过是杯水车薪!跟我走,去砸了她的场子!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跟我们斗!”
说罢,林万海点齐上百名家丁护院,个个手持棍棒,铁链缠臂,杀气腾腾地冲向了官盐兑换点。
他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撕下楚云舒的伪善面具!
兑换点前,百姓们正喜气洋洋地凭券换盐。
粗布袋被剪开时“嗤啦”一声,雪白的盐粒倾泻而出,映着日光闪闪发亮,空气中弥漫着微咸的颗粒感。
林万海带着人马如狼群般闯入,将人群冲散,他一脚踩在盐袋上,鞋底碾过盐粒发出刺耳的 crunch 声,指着维持秩序的衙役,声色俱厉地吼道:“官家私吞税银,倒卖官盐,中饱私囊!今天不给个说法,谁也别想把一粒盐带走!我们江南的百姓,不能活得这么不明不白!”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也露出了疑惑和警惕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谁说百姓活得不明不白?”
楚云舒在裴浩等人的护卫下,缓缓走出。
她没有看林万海,而是环视着在场的百姓,眼神清澈而坦荡,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一丝尘土的气息。
“裴浩。”她淡淡地吩咐。
“在!”
“把我们的账册,拿出来,当众宣读。从入库到发售,一笔一笔,念给江南的父老乡亲们听!”
裴浩早有准备,立刻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朗声念道:“江南巡按衙门官盐账目:入库官盐共计十万斤,按市价折算,共收税银三千两。发售盐券五千张,每张可兑五斤,共计两万五千斤盐,按三钱一斤,应收七百五十两。”
“支出:沿途运费八百两,码头工钱五百两,各点人员开支三百两,纸墨印刷损耗一百两,共计一千七百两。此为第一批盐券成本。”
“结余……不对,是亏空九百五十两!这笔钱,由巡按衙门从其他税收中暂为填补,确保盐价稳定!”
账目清晰无比,每一笔支出都有理有据。
百姓们听得真真切切,非但没有一文钱被私吞,官府为了让他们吃上平价盐,竟然还在往里贴钱!
林万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想污蔑楚云舒贪污,却没想到对方的账本干净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亏本惠民!
他语无伦次地指着楚云舒:“你……你这是假账!欲盖弥彰!”
“假账?”楚云舒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林老板,我这账本在此,人证物证俱全。不如,你也把你的盐仓账本拿出来,让大家看看,你手里的私盐,成本几何,又卖出了什么天价?你敢吗?”
“你!”林万海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黏腻冰冷。
不等他再狡辩,人群中已经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滚出去!林家的黑心狗!”
“原来是官府在贴钱给我们!我们还差点信了这恶贼的鬼话!”
“滚!别挡着我们买盐!”
民意如潮,瞬间将林万海和他的百名家丁淹没。
他们在这股愤怒的浪潮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最终只能在众人的怒斥和推搡中,狼狈不堪地败退。
楚云舒站在高台上,看着林万海落荒而逃的背影,声音再次响彻全场:“我在此宣布!从即日起,官盐盐券每日都会定量发售,风雨无改!直到江南盐价,回归到人人都能吃得起的水平为止!同时,官府将严查囤积居奇者,一经查实,其名下所有产业,三年内禁止购买任何一粒官盐!”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孩童蹦跳,老人拍手,妇女搂着孩子泪流满面。
夕阳西沉,喧嚣渐歇,街巷重归寂静。
当夜更深露重,楚云舒独坐书房,烛火摇曳,在墙上投下她静默的身影。
沙盘上,代表私盐价格的旗子已倒下大半,像战败的军阵。
她指尖轻叩案沿,忽觉心头一震,仿佛某种古老契约被唤醒,一道清音回荡于心间:“信立则市安,价平则民归。”
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了千百民众的心跳共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涌入脑海——她终于掌握了市场的脉搏。
紧接着,识海中那个古朴的“商”字图腾微微一亮,一个新的词条缓缓浮现:“可启用‘价格锚定’机制,锁定关键商品基础价,强力压制市场投机溢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