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土路还带着露水的湿气。
路两旁的墙上,用白石灰刷着巨大的标语,“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人民公社万岁”,红色的油漆有些已经斑驳脱落,透出底下青灰色的砖墙。
已经过了早高峰,路上行人少了很多,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人“叮铃铃”地经过。
沈凌峰目不斜视,小小的身子走得飞快。
他前世在上海滩呼风唤雨,对这座城市的脉络早已烂熟于心。即便时空变幻,山河改易,但大的地理格局不会变。他脑子里有一张活地图,清晰地标示着他的目的地。
走了约莫半小时,他终于来到了公交车站台。
没过多久,一辆老旧的81路公交车喘着粗气,冒着黑烟,慢吞吞地靠了站。车门“哗啦”一声被打开。
沈凌峰随着几个提着篮子的阿婆一同挤上车。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柴油味和汗味。
他熟门熟路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枚五分钱的硬币,递给挂着帆布包的女售票员。
“阿姨,一张票,到东塘路。”
售票员低头看了他一眼,见是个刚过了买票线的小男孩,有些诧异,一般来说,像这样身高的孩子,大多会略微弯一下腿、缩一下脖子,就能蒙混过关,但这个小家伙却主动付钱,而且目的地还是普通孩子根本不会一个人去的摆渡口。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撕下一张车票递给他。
沈凌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小小的身子陷在宽大的座位里,更显得单薄。
车子晃晃悠悠地启动,窗外的景物开始倒退。农田、村舍、工厂……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带着一种粗砺而鲜活的质感。
他选择东塘摆渡口,经过了深思熟虑。
这里靠近长江入海口,水产远比内河丰富。更重要的是,这一带沿江多是滩涂和芦苇荡,人烟稀少,工业设施也少,水下的生态环境相对原始,是掠食性鱼类的理想栖息地。
而鳜鱼,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车子走走停停,大约一个小时后,东塘路到了。
还没走到摆渡口,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声就响了起来。
一艘巨大的轮渡正笨拙地靠岸,它方头方脑,只有一层,船舷上用白漆刷着“沪航客38号”的字样,矮胖的烟囱正“突突”地冒着淡淡的灰烟。
等待上船的人流早已排起了长队。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提着菜篮的家庭主妇;还有挑着担子的农民。
沈凌峰矮小的身影在人群的腿缝里穿梭,灵巧地挤到了售票窗口。
“一个人。”他把六分钱放在刷了蓝漆的木制柜台上。
售票员头也不抬,丢给他一枚浅绿色的塑料筹码。
他捏着这枚俗称“绿角子”的船票,挤到检票口。
那里放着一个刷了绿漆的铁皮票箱,顶上有一个投币的窄缝。他学着前面大人的样子,将筹码“哐当”一声投了进去。
清脆的声响,就是买了票的依据。
票箱边的检票员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就转向了后面乘客。
沈凌峰一溜烟跑上跳板,混进了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中间。
这些孩子大多是码头附近的居民,一个个晒得像黑泥鳅。炎热的夏天,往返于两岸的摆渡船就是他们天然的“避暑山庄”。江风一吹,比什么蒲扇都管用。
船上的工作人员对这些只要不捣乱、身高不到一米一的小“船客”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轰赶的力气都懒得花。
沈凌峰混在他们中间,毫不起眼。
轮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鸣,船身猛地一震,缓缓驶离了码头。
宽阔的黄浦江江面在眼前铺展开来。
浑黄的江水翻滚着,卷起白色的浪花。江风带着丰沛的水汽扑面而来,瞬间吹散了岸上那种令人窒息的闷热,让人浑身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几个胆大的孩子已经开始在甲板上追逐打闹,发出阵阵尖叫。
沈凌峰没有参与。
他悄悄脱离了那群“野猴子”,独自一人挤到船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着几个装救生衣的巨大铁箱,旁边就是半人高的围栏。这个位置既偏僻,又方便他“作业”。
他敏捷地爬上其中一个铁箱,趴在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围栏上,姿势懒洋洋的,就像一个真正看风景的孩童。他眺望着远方水天相接的模糊线条,似乎对江景入了迷。
然而,在他身体的遮挡下,他的小手已经悄然行动。
一根细细的黄褐色麻绳,正顺着他的手掌,无声无息地垂入江中。
麻绳的颜色与浑浊的江水几乎融为一体,即便是站在他身边,不仔细看也绝难发现。
这根细麻绳已经在芥子空间里蕴养了好几天,坚韧度远非寻常麻绳可比。更神妙的是,只要沈凌峰把它拿在手上,这麻绳就如同他身体的延伸,只要心念一动,便能将绳子触碰到的一切,直接收进空间。
麻绳的末端,绑着一个他从造船厂废料堆里捡来的圆形铁坠,虽然只有鹌鹑蛋大小,却分量十足,足以保证钓组能迅速沉入江底,抵抗住江流的冲击。
铁坠上方,是四枚订制的鱼钩。钩子上挂着的“鱼饵”,才是他此行的真正杀手锏。
那不是蚯蚓,也不是面团,而是几只空间里放了一段时间的小河虾。
这些河虾对于水中的生灵而言,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麻绳带着铁坠,飞快下沉。
一米,两米,五米……
“咚。”
铁坠触底的轻微感觉顺着麻绳传来。
沈凌峰趴在围栏上,仿佛在专注地看着远处的风景。
可他的神识,却在时刻感应着麻绳上传来的细微变化。
而此时,他无法看到的江水深处,是一个与江面截然不同的世界。
浑浊的江水隔绝了天光,只有一片混沌的昏黄。
然而,当那四枚鱼饵沉入江底的瞬间,原本在岩石缝里潜伏的鱼,在水草间游弋的鱼,在中层水域巡游的鱼……在这一刻,全都疯了!
它们仿佛被注入了兴奋剂的士兵听到了冲锋号,从四面八方,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四个鱼饵猛冲过来!
离得最近的一条黑鱼性情最为凶猛,它第一个杀到,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嘴,恶狠狠地就向其中一枚鱼饵咬去!
来了!
沈凌峰心念一动。
几乎在鱼唇触碰到鱼钩的瞬间,那条还在发狠的黑鱼便凭空消失,下一秒,已经完全静止地出现在芥子空间里。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鱼钩上的那只小河虾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依旧完好地挂在原处。
一条鱼的凭空消失,并未引起同类的丝毫警觉。在致命的诱惑面前,它们的智慧低得可怜。
紧接着,一条肥硕的鳊鱼挤开同伴,一口咬向另一枚鱼饵。
收!
念头刚起,鱼已入空间。
又一条体型更大的草鱼猛冲过来,撞开几条小鱼,霸道地想要独吞鱼饵。
收!
这哪里还是钓鱼?这分明就是在黄浦江里精准地“捡”鱼!
摆渡船在江面上匀速行驶,发出“突突突”的声响。甲板上的人们或聊天,或打盹,或眺望风景。没有人知道,就在他们脚下数十米深的江水中,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而疯狂的掠夺。
一条,两条,十条,二十条……
黑鱼、草鱼、鳊鱼、鲤鱼、鲫鱼……几乎囊括了黄浦江里所有常见的鱼类。
沈凌峰的神识高度集中,一边维持着“看风景”的姿态,一边飞快地“收割”着战利品。
他的芥子空间,那个原本空了一大半的空间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满。各种各样的鱼保持着上钩时的姿势,堆在一起。
他甚至钓上来几只脸盆大的甲鱼和十多条两指粗的河鳗。
收获是喜人的,但很快,沈凌峰就察觉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此行的真正目标——鳜鱼,竟然还没有钓到一条。
难道现在的黄浦江里没有鳜鱼?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沈凌峰自己给否定了。
前世他就经常看到网上的那些钓鱼佬,吹嘘自己在黄浦江里钓上过多大多大的鳜鱼。
这年头,黄浦江还没有那么多工业污染,物产远比后世丰富得多。
就在他思绪飞转之际,一条带着黑色斑块和标志性翘嘴的鱼,出现在了芥子空间内。
看着这条足有两斤重的鳜鱼,沈凌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稳稳落定。
这条鳜鱼的出现,如同一剂强心针,瞬间抚平了他所有的焦躁和疑虑。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条,就一定会有第二条,第三条。
可当他想继续“捡”鱼时,一个冰冷的事实摆在了面前。
芥子空间……满了!
两米见方的空间,此刻已经被各种杂鱼塞得满满当当。
空间已满,后续的鱼获,无法再收入!
他的金手指,这个看似强大的储物能力,在绝对的数量面前,暴露出了它最大的短板——容量太小!
江风依旧吹拂,轮渡依旧在江面上航行。
扒在围栏上的沈凌峰,小脸依旧平静。
慌乱?不存在的。
做任何事,都要有后手。
这是他前世作为风水大师,在与各路人精博弈时,学到的最深刻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