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闭关的第七日。
深冬的寒意愈发刺骨,庭院中的枯枝挂上了厚厚的白霜,呵气成雾。主院那扇紧闭的房门,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沉默地隔绝着内外,唯有每日放置在门口的食盒与药碗会被按时取走,显示着里面的人还在坚持。
院内寂静无声,连鸟雀似乎都避开了这片压抑的区域。
密室中,萧玄盘膝而坐,周身气息起伏不定。几日不眠不休的苦修与自省,效果是显着的。“牵机”毒已被逼出大半,受损的经脉在战神图录内力的滋养下缓慢修复,那种力量失控的躁动感也逐渐平息。
但他眉宇间的沉郁却未曾散去。那两名重伤队员的情况,墨九每日都会简单写在纸条上随汤药送入。一人已脱离危险但仍需长期卧床,另一人伤势反复,至今未醒。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对力量的掌控越发精纯,心头的枷锁却似乎越发沉重。他需要更强的力量,却又必须绝对掌控它,这种矛盾几乎成为一种执念。
就在他引导内力进行又一个周天运转,试图进一步驱散体内残毒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异响,并非来自院内,也非来自屋顶,而是……来自密室一面看似毫无缝隙的墙壁!
萧玄骤然睁眼,眸光如电,瞬间锁死声音来源!体内内力悄然凝聚,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这间密室是萧家历代家主所建,极为隐秘,机关巧妙,外人绝无可能找到甚至闯入!
是谁?
难道是红蝎贼心不死,竟摸到了这里?
就在他杀意即将升腾的刹那——
那面墙壁的一块青砖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暗道!一道窈窕的身影,披着一身寒气与夜色,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悄无声息地步入了密室之中。
来人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劲装,外罩一件用料考究的玄色貂裘,风帽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与一抹淡色的唇。她身法极高,落地无声,周身却带着一种与这阴暗密室格格不入的矜贵与清冷气息。
萧玄瞳孔微缩,这身影,这气息……有些熟悉?
那人抬手,轻轻褪下风帽,露出一张明艳大气、却带着几分旅途劳顿之色的脸庞。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瓣饱满,组合在一起有种别具异域风情的魅力,正是许久未见的北魏皇姑——拓跋月!
她看向盘坐于蒲团之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刀充满警惕的萧玄,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多日不见,萧公子便是这般待客的?杀气腾腾,可真令人伤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语气熟稔中又带着点揶揄,仿佛只是拜访一位老朋友,而非突然出现在他人绝密的重地。
“拓跋月?”萧玄突然想起那句“乱世……再会……”,心头不禁一荡,但接着眉头紧锁,心中惊疑更甚,“那日,你是如何脱险的?你怎么会在这里?如何知道这密室?”一连几个问题。他虽关心拓跋月,但并未放松警惕,此女身份特殊,行事莫测,突然于此等敏感时期出现在此,绝非偶然。
拓跋月环视了一下这间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玄机的密室,目光最后落回萧玄身上,语气轻松:“你们汉人有句老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淮州城经营数百年,总有些你们自己都忘了的暗道秘径。至于如何找到你……”
她微微一笑,指尖不知何时夹出了一枚小巧的、形状奇特的骨片,上面刻着些诡异的符文:“你忘了?上次分别时,我送你的‘狼牙珏’上,可是附了点小玩意儿。只要你还带在身边,百里之内,我总能大致找到你。”
萧玄瞬间想起那枚作为信物的狼牙珏,一直被他贴身收藏。没想到此女竟还留了如此后手!心中不由一凛,暗忖日后定要仔细检查所有物品。
“不必如此紧张。”拓跋月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摆了摆手,“我若真有恶意,方才进来的就不会是我一个人,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光景了。”她目光扫过萧玄苍白的脸色和略显虚浮的气息,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淡淡药味和腥气,“看来,我来得似乎正是时候。你受伤了?而且还中了毒?啧啧,能让名震淮州的萧公子如此狼狈,对方看来不简单啊。”
她语气带着调侃,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凝重。
萧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冷冷问道:“阁下不惜动用如此手段,潜入此地,究竟所为何事?”他可不认为这位北魏皇姑是专程来探望他病情的。
拓跋月敛去脸上玩笑之色,神情变得正式起来。她走到萧玄对面,自顾自地寻了个蒲团坐下,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来,有两件事。一是取回北魏的传国玉玺,二是代表北魏,想与萧公子,或者说,与你背后所能代表的力量,谈一笔交易。”
“交易?”萧玄目光微闪,“我与北魏,似乎并无交集。”
“以前没有,但现在可以有。”拓跋月语气笃定,“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个道理,萧公子应该明白。”
“北齐?”萧玄立刻捕捉到关键。
“不错。”拓跋月颔首,眼中闪过冷冽之色,“北齐近年来野心膨胀,屡犯我北魏边陲,屠我子民,占我草场。其暴虐贪婪,天下共睹。如今更与南方一些败类勾结(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萧玄一眼),妄图南北夹击,鲸吞天下。我北魏虽不惧战,但亦不愿见生灵涂炭,若能联合一切可抗齐之力,提前挫其锋芒,自是上策。”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此次南下,亲眼所见,北齐谍首红蝎在淮州兴风作浪,与当地官员勾结,陷害忠良,无所不用其极。萧公子与之数次交锋,想必感触更深。北齐,乃你我共同之敌患。”
萧玄沉默听着,心中快速盘算。拓跋月所言,与他掌握的情报和判断基本吻合。北齐确是两国大敌。
“所以,北魏是想与南梁结盟,共抗北齐?”萧玄问道。
“是,也不全是。”拓跋月狡黠一笑,“与南梁朝廷那群尸位素餐、只知道党争内斗的蠢货结盟?我可信不过。我怕前脚刚和他们达成协议,后脚就被他们卖给北齐了。”
她话语中对南梁朝廷的鄙夷毫不掩饰。
“我找的,是萧公子你。”拓跋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或者说,是拥有‘孤鸾’传承和‘隐麟’势力的你。你在淮州所做的一切,我都略有耳闻。手段、能力、心性,皆非池中之物。与你合作,比与建康城里那些蠢货打交道,可靠得多。”
“我代表北魏,愿与你暗中结盟,共享关于北齐之情报,必要时可在边境军事行动上相互策应,牵制北齐兵力。作为回报,北魏可为你提供一些……你需要的支持。”她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力。
萧玄心中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只是一个萧家庶子,即便有些势力,又如何能与一国之盟扯上关系?阁下未免太看得起在下了。”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拓跋月轻笑,“你是孤鸾,这一点,你知我知。孤鸾的能量,我可从未小觑过。至于萧家……呵,若能掌控淮州,进而影响南梁北境,其价值,远超你的想象。我们需要一个稳定、强大且敌视北齐的南梁北境,而你,恰好是那个能带来这一切的人。这是互惠互利。”
她的话直白而犀利,直接点明了萧玄隐藏的价值和潜力。
密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炭盆中的火苗偶尔噼啪作响。
萧玄快速权衡着利弊。与北魏暗中结盟,风险极大,一旦泄露,便是通敌叛国的死罪。但收益也同样巨大:获得北魏的情报支持,甚至可能的军事策应,能极大缓解他目前独自对抗北齐和王文渊的压力,更能为后续计划提供强大助力。
拓跋月此人,虽心思难测,但目前看来,确有合作的诚意。
“空口无凭。”萧玄缓缓开口,“我如何信你?”
拓跋月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青铜虎符和一卷密封的绢书:“此乃我可调动北魏‘影卫’的部分信物,以及我皇兄亲手所书、盖有私印的密函,足以表明诚意。此外……”
她目光转向萧玄,语气忽然变得柔和了些许:“听说你中了毒,还受了不轻的内伤?恰好,我北魏皇室对疗伤解毒颇有几分独到之处。或许,我可以先帮你解决这个小麻烦,以示友好?”
说着,她不等萧玄回应,便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纤纤玉指,直接搭上了他的腕脉。
萧玄身体微微一僵,但并未躲闪。他能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
拓跋月指尖微凉,内力却中正平和,带着一种奇特的生机,缓缓探入他体内。她闭目凝神,仔细感知着,秀眉微微蹙起:“好霸道的毒素,似是北齐宫廷秘制的‘牵机’?内力反噬也不轻,经脉多处受损……你倒是命大。”
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叹:“不过,你修炼的功法更是奇特,竟能强行压制并化解大部分毒性,还在自行修复经脉……了不起。”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玉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朱红色药丸:“这是我北魏秘制的‘赤阳融雪丹’,对内伤淤毒最有奇效。放心,没毒。”她直接将药丸递到萧玄唇边,动作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
萧玄看着她清澈坦荡的眼神,略一迟疑,张口将药丸吞了下去。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强大的热流瞬间涌入四肢百骸,所过之处,那顽固的残毒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受损的经脉也传来阵阵麻痒舒适之感,效果立竿见影!
他苍白的脸上迅速泛起一丝红晕,气息肉眼可见地平稳了许多。
“如何?”拓跋月收回手,唇角带笑。
“……多谢。”萧玄感受着体内久违的舒畅,沉声道。这份“见面礼”,确实分量不轻。
“不必客气,盟友之间,自当互助。”拓跋月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么,萧公子,对于我的提议,意下如何?”
萧玄深吸一口气,体内药力仍在持续发散,带来阵阵暖意。他抬眼,看向拓跋月那双充满智慧与野性的眸子,缓缓点了点头。
“合作可以。但细节需详谈。而且,此事绝密,仅限于你我之间,绝不可泄露第三人知晓。”他语气严肃。
“这是自然。”拓跋月笑容绽放,如异花初胎,明艳不可方物,“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萧盟友。”
她伸出白皙的手掌。
萧玄看着她,片刻后,也伸出手,与她轻轻击掌为誓。
冰凉与温热的手掌一触即分。
一则足以影响天下格局的暗盟,就在这间昏暗的密室里,悄然达成。
窗外,霜寒依旧。
但密室中的两人都知道,未来的棋局,已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