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浓,南梁淮州却笼罩在一场无声的风暴之中。
隐麟基地内,萧玄坐镇中枢,运筹帷幄。那份来自红蝎的、真假掺半的北齐潜伏名单,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被他以精妙的手法舞动起来。
“墨九,”萧玄指尖点着名单上几个被确认早已失效或本就是弃子的名字,“让这几条‘鱼’,动起来。做得自然些,让他们‘意外’察觉自己可能暴露了。”
“是!”墨九心领神会。
很快,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泄密”悄然发生。一名负责档案整理的小吏“不慎”将一份看似机密的文书遗落在了一名名单上的低级暗桩(实为已被策反者)必经之路上。文书内容语焉不详,却恰好提到了该暗桩的化名和某些模糊的“异常举动”。
那已被策反的暗桩捡到文书,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双重间谍的身份即将暴露!他按照萧玄预设的剧本,第一时间不是向北齐求救,而是试图向隐麟方面传递消息表忠心,并准备潜逃——这条线,早已在隐麟的严密监控之下。
几乎同时,另一名名单上的北齐废子(早已失去联系),其藏身之所附近,突然出现了几名形迹可疑、看似在秘密搜查的“官差”(实为隐麟队员伪装)。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这名废子果然如惊弓之鸟,连夜试图通过一条早已被隐麟掌握的、废弃多年的秘密渠道向北齐传递警报信息。
“鱼已惊,开始咬钩。”墨九将监控结果迅速报回。
“跟上,放长线。我要知道他们所有的联络点和上线。”萧玄命令冷峻,“尤其是那个试图用废弃渠道的,重点监控,他背后或许能牵出更大的鱼。”
利用名单上的无效信息作为诱饵和工具,萧玄成功搅动了北齐潜伏网络的一池静水,迫使一些隐藏更深的环节开始被动运转。数日之内,凭借精准的监控和雷霆行动,隐麟成功顺藤摸瓜,拔除了三个北齐设在淮州及周边城镇的秘密联络点,抓获了五名此前并未在名单上的、潜伏更深的中层间谍,甚至截获了部分尚未送出的情报!
行动干净利落,成果显着。基地内部士气大振。
然而,那份名单上,终究还有一部分名字,是红蝎精心准备的“毒饵”——一些看似可疑、实则很可能是南梁忠臣,或者与朝中某些权贵有牵连的人物。对这些名字,萧玄采取了极其谨慎的态度,命令墨九进行最高级别的秘密核查,没有确凿证据绝不动手。
但百密一疏,或者说,对手的算计更为阴险。
名单上有一个人:泗州督漕参军,赵文敬。此人官声尚可,但性格耿直,曾因漕运调度问题得罪过朝中某位大佬的亲信。红蝎提供的“线索”极其具有误导性,暗示其与北齐商人有过“秘密资金往来”。
隐麟的外勤人员在进行外围秘密调查时,尽管万分小心,但调查行动本身,却被赵文敬那个因被其得罪而怀恨在心的上司——泗州漕运使曹莽敏锐地捕捉到了!
曹莽此人,能力平庸,却最擅钻营和打击异己。他早就想找机会扳倒赵文敬,苦于没有把柄。此刻发现神秘的“隐麟”密探竟然在暗中调查赵文敬,顿时如获至宝!
他根本不去核实情报真伪,立刻动用自己在京城的关系,添油加醋地将“隐麟都督萧玄正在秘密调查泗州官员,疑似有北齐间谍嫌疑”的消息,捅到了御史台和他背后的靠山——当朝宰相王源那里!他刻意模糊了调查阶段,直接渲染成“确有其事”,仿佛赵文敬已然定罪。
而更巧的是,几乎就在曹莽动作的同时,隐麟这边对赵文敬的初步秘密核查也出了结果——那些所谓的“资金往来”纯属子虚乌有,是北齐方面精心伪造的陷阱!墨九第一时间将核查结果上报萧玄:“都督,赵文敬之事有诈,是诬陷!”
萧玄接到消息,立刻下令:“立刻停止所有调查,所有人员撤回,不得再惊动赵参军分毫!另,以我的名义,备一份薄礼,派人以‘慰问漕运辛劳’为由,送至赵府,稍作安抚,弥合痕迹。”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曹莽的恶人先告状,已经像插上了翅膀,飞进了南梁朝廷。
这一日,南梁京城,皇宫金殿之上。
春日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照亮了鎏金柱础和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却照不散殿内凝重压抑的气氛。
早朝进行到一半,一名身着绛紫色御史官袍、面容瘦削、眼神锐利的官员,手持玉笏,大步出列,正是御史台大夫,宰相王源的得力干将之一——周廷蔚。
“陛下!臣有本奏!”周廷蔚声音洪亮,瞬间吸引了满朝文武的注意。
龙椅上,年近五旬的南梁皇帝微微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讲。”
“臣弹劾淮泗幽三州谍报防务总督、隐麟都督萧玄!”周廷蔚朗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弹劾其三大罪!”
满朝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萧玄之名,近来在朝堂之上可是敏感得很。
南梁皇帝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哪三罪?细细奏来。”
“其一,滥用职权,擅自调查朝廷命官!”周廷蔚义正词严,“据查,萧玄无凭无据,仅凭风闻臆测,便擅自派遣密探,对为国操劳、官声清正的泗州督漕参军赵文敬进行秘密调查,污其清白,致使赵参军名誉受损,惶恐不安,此乃无视国法,践踏朝纲!”
“其二,行事酷烈,制造冤狱!”他继续慷慨陈词,“萧玄借清查北齐细作之名,在淮泗等地大肆抓捕所谓‘疑犯’,动辄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如今地方上下人心惶惶,官员人人自危,恐下一个无故遭殃的便是自己!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其三,其心叵测,排除异己!”周廷蔚图穷匕见,声音陡然拔高,“臣怀疑,萧玄所谓清查细作是假,借机铲除不听命于他的地方官员、安插自己亲信、扩充势力才是真!其手握先斩后奏之权,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陛下,此风断不可长!请陛下明察,收回其特权,严惩萧玄,以正朝纲,以安民心!”
一番话,掷地有声,条条罪名都扣得又大又狠!尤其是最后一条“排除异己,尾大不掉”,更是精准地戳中了龙椅上那位皇帝最敏感的心病!
朝堂之上,顿时议论纷纷。不少官员面露惊疑,交头接耳。与宰相王源交好的官员们,更是纷纷出言附和。
“陛下,周御史所言极是!萧玄年少得志,行事太过跋扈!”
“如此滥用职权,与酷吏何异?寒了天下忠臣之心啊!”
“请陛下约束萧玄,还地方一个清净!”
当然,也有少数与萧玄或有旧、或看重其才干的官员试图辩解,但声音很快被淹没在汹汹的讨伐声中。
端坐在文官首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宰相王源,此刻缓缓睁开眼,瞥了一眼龙椅上的皇帝,见其面色阴沉,心中暗自得意。他并未亲自下场,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轻咳,殿内的嘈杂声顿时小了许多。
王源这才慢悠悠地出列,手持玉笏,语气沉痛而“公允”地道:“陛下,萧都督年轻气盛,急于为国除奸,行事或有急切不当之处,或许……情有可原。然,周御史所奏,亦非空穴来风。赵文敬之事,老臣亦有所耳闻,确无实据便遭调查,难免令人心寒。至于是否排除异己……老臣不敢妄断。但手握利刃,确需慎之又慎,方不负圣恩。”
他这番话,看似在为萧玄开脱,实则句句坐实了萧玄“行事急切”、“无实据调查”、“令人心寒”,最后那句“手握利刃需谨慎”,更是暗示皇帝该收回权力了!
龙椅上的南梁皇帝,脸色越发阴沉。他本就对萧玄的“孤鸾”身份和迅速崛起的势力心存忌惮,如今听到这满朝非议,尤其是“排除异己”四个字,更是触动了他最深的疑虑。
“够了。” 南梁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萧玄清查北齐细作,本是朕赋予他的职责。然,行事亦当遵循法度,岂可肆意妄为,惊扰地方,寒了臣子之心?”
他目光扫过殿下群臣,最终落在王源身上:“王相。”
“老臣在。”
“拟旨。申斥萧玄,令其即刻停止一切无谓调查,行事需谨守本分,详查实证,不得再惊扰地方官员,徒增纷扰。若再有无端构陷、滥用职权之事,朕定不轻饶!”
“至于赵文敬……赐帛十匹,压惊安抚。”
“臣,遵旨!”王源躬身领旨,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申斥圣旨!虽然并未剥夺萧玄的权力,但这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打在了远在淮州的萧玄脸上!更是向满朝文武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号——皇帝对萧玄,已生强烈不满和猜忌!
一场由红蝎的毒计引发的、经曹莽构陷、由王源推波助澜、最终在南梁皇帝心中埋下猜疑种子的朝堂风波,就此掀起。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向南梁各地。
隐麟基地内,萧玄刚刚接到墨九关于成功拔除三个联络点的捷报,还没来得及喘息,来自京城的六百里加急申斥圣旨,便已携着皇帝的怒火,抵达了他的面前。
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读罢圣旨,基地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隐麟队员都面露愤懑不甘,却又敢怒不敢言。
萧玄跪接圣旨,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刺骨的寒芒。
红蝎……王源……好一招借刀杀人,隔山打牛!
这乱世棋局,果然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