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川上的硝烟尚未散尽,鲜血浸染的砾石尚未冷却,联军将士们还沉浸在阵斩秃鹰发、大破叛军的胜利喜悦之中。收缴兵器,看管俘虏,清点战利品……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拓跋月甚至已开始筹划如何利用此战大胜的声威,招抚刘柱残部,彻底平定六镇之乱。
然而,那从天边席卷而来、越来越近的沉闷雷鸣,以及地平线上那一道不断扩大的、吞噬光线的黑线,如同冰水般浇灭了所有刚刚升腾的欢欣。
“北齐军!是北齐的大军!”了望塔上的哨兵声音凄厉,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萧玄和拓跋月几乎同时跃上附近最高的一处土坡,极目远眺。
只见视野尽头,无数的黑点汇聚成一片移动的、充满压迫感的钢铁森林!旌旗如云,刀枪如林,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冰冷刺目的寒光!沉重的脚步声和马蹄声汇聚成令人心悸的闷雷,滚滚而来,震得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看那规模,绝对超过了五万之众!而且是北齐最为精锐的边军主力!他们阵列严整,杀气腾腾,显然不是来看热闹的!
慕容彦的大军,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势汹汹!
“他们……他们想干什么?”拓跋月身边一名北魏将领声音干涩,脸色发白。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联军,伤亡不小,人困马乏,如何能抵挡这养精蓄锐已久的北齐虎狼之师?
拓跋月俏脸含霜,玉手紧紧攥着马鞭,指节发白。她心中已然有了最坏的预感。
很快,北齐大军在距离联军阵地约三里外停下列阵,那庞大的军阵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一面巨大的“慕容”帅旗和北齐龙旗在阵前竖起。
一队约百人的北齐精骑护着一名文官打扮的使者,疾驰而来,在联军阵前百步处勒马。
那使者手持一卷绢帛,面对严阵以待的联军,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展开绢帛,运足中气,大声宣读:
“大齐皇帝陛下谕旨:北魏无道,致生内乱,祸延百姓,更危及我大齐侨民安危及边境之安宁!朕心恻然,不忍坐视。今特遣大将慕容彦,率天兵五万,入境‘护侨’,剿匪安民,以彰仁义。尔等北魏官兵,即刻放下兵器,接受整编,不得抗拒天兵!南梁军队,限一炷香内退出北魏国境,否则,视为对我大齐宣战,格杀勿论!”
声音洪亮,传遍四野。
无耻之尤!
所谓的“护侨”、“剿匪安民”,不过是赤裸裸的侵略借口!秃鹰发已死,叛军主力已破,还有什么“匪”需要他们五万大军来“剿”?分明是见阴谋败露,干脆撕下伪装,要趁北魏虚弱,直接武力吞并土地!
而且,还要强行收编拓跋月这支刚刚为平定北魏内乱立下汗马功劳的军队!更要直接将南梁势力驱逐出去!
一时间,联军阵中群情激愤!
“放屁!”
“无耻!”
“凭什么让我们放下兵器!”
“跟他们拼了!”
北魏将士们双眼赤红,怒吼连连。他们刚刚为国家浴血奋战,转眼就要被所谓的“友邦”缴械?奇耻大辱!
拓跋月气得浑身发抖,银牙紧咬,厉声反驳:“贵使此言谬矣!六镇之乱已近平息,何须北齐劳师动众?我北魏将士自有能力保境安民!请贵军即刻退出我国境,否则,才是真正挑衅,引发战端!”
那北齐使者嗤笑一声,态度极其嚣张:“拓跋皇姑,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北魏朝廷自身难保,六镇糜烂,凭你这点残兵败将,如何‘保境安民’?我大齐天兵至此,乃是拯救尔等与水火!若再不识抬举,休怪刀兵无情!”他目光又扫向萧玄,“还有你,南梁的萧将军,一炷香时间,立刻滚蛋!否则,连你一起收拾!”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联军将士无不义愤填膺,刀剑出鞘,弓弩上弦,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萧玄一直沉默着,冷眼旁观。他比拓跋月更清楚北齐的野心和慕容彦的狠辣。这根本不是交涉,而是最后通牒。北齐铁了心要趁此机会,一口吞下北魏北境的肥肉。
他缓缓策马上前,来到拓跋月身侧,目光平静地看着那名嚣张的使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回去告诉慕容彦。”
“第一,黑石川上的叛军尸骨未寒,秃鹰发的首级在此!剿匪之事,不劳北齐越俎代庖。”
“第二,”他目光转冷,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他想要的‘货’,在我手里。想要,就自己过来拿。看看是他的五万大军快,还是我烧毁那些‘货’的速度快。”
那使者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显然知道萧玄所指的“货”是什么,气势不由得矮了三分。他强自镇定道:“你……你休要胡言乱语!什么货不货!本使不知!”
“不知?”萧玄冷笑,“那就让慕容彦派个知道的人来谈。至于退出北魏……”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斩钉截铁,“恕难从命!南梁与北魏乃盟友之邦,盟友有难,岂有坐视之理?北齐若执意入侵,我南梁健儿,必奉陪到底!”
他的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有些慌乱的联军军心!更是直接将南梁摆在了维护盟友、对抗北齐侵略的正义位置上!
“说得好!”
“誓与北魏共存亡!”
联军士气大振!
那北齐使者没想到萧玄如此强硬,气得脸色铁青,指着萧玄:“好!好!萧玄!你给老子等着!慕容大将军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说完,拨转马头,带着护卫狼狈而去。
使者离去,但远处那五万北齐大军带来的压迫感却丝毫未减。庞大的军阵开始缓缓向前推进,如同乌云压顶,战争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致!
拓跋月看向萧玄,美眸中充满了感激和担忧:“萧将军,你……”她深知,萧玄刚才那番话,等同于将南梁也拖入了与北齐直接对抗的漩涡,代价巨大。
萧玄抬手打断她,目光依旧冷静地注视着前方推进的北齐军阵:“皇姑,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慕容彦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立刻收拢部队,依托黑石川边缘的矮丘组织防御!将所有俘虏押往后阵,严加看管!还有,那些‘货物’,立刻派人严密看守,那是我们目前最重要的筹码!”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一道道指令清晰发出。
“墨九!带你的人,立刻潜入北齐军阵后方,寻找其粮草囤积地,伺机破坏!”
“传令涧州守军,不惜一切代价,袭扰北齐后勤线!”
“传令涧州两千隐鳞后备军,不惜一切代价,全员赶赴这里备战!”
“立刻放飞所有信隼,将此地军情急报建康和北魏朝廷!”
很快,联军迅速行动起来,放弃开阔地带,退守到黑石川边缘几处相连的矮丘之后,依托地形,仓促构建防线。每个人都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一场远比对抗叛军更加残酷、更加绝望的恶战!
夕阳终于完全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北齐五万大军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连绵的山脉,无数火把被点燃,如同繁星落地,又如同嗜血的眼睛,缓缓逼近。
战鼓声“咚咚”响起,沉重而压抑,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大军压境,黑云摧城。
萧玄屹立在矮丘之上,夜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敌人,眼神冰冷而坚定。
背后,是刚刚经历战火、疲惫却决意死战的联军。
面前,是野心勃勃、势不可挡的北齐铁骑。
这一刻,个人的恩怨,朝堂的倾轧,似乎都已远去。
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的生存与毁灭。
国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