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
走进洛迦那间不算宽敞但收拾得还算整洁的公寓。
玛利亚抱着辛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她所知的任何建筑风格都截然不同的房间。
光滑的地板,白色的墙壁,造型简洁的家具,还有那些闪烁着光亮的神秘盒子……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又新奇。
“这里就是我暂时住的地方,有些简陋,你先将就一下。”洛迦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的家对于一位曾经是圣女的女性来说,确实太过普通甚至有些凌乱了。
他首先带着玛利亚来到了浴室。
“这里是……清洁身体的地方。”洛迦推开磨砂玻璃门,指着里面的马桶、洗手台和淋浴花洒,“这个,嗯,是出水的,转动这个开关,可以选择冷水和热水……这个是用来……解决个人生理需求的……”他尽量用委婉的方式介绍马桶的功能,耳根有些发烫。
玛利亚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洁白锃亮的陶瓷器具和能随意流出温水的装置,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无需打水,无需烧热……便可直接沐浴?”这对于习惯了她那个时代繁琐取水过程的她来说,简直是神迹般的便利。
“对。额,你看什么看?一边去,”辛雅也凑到马桶边嗅了嗅,被洛迦赶紧抱开。
接着,洛迦指向客厅里那个黑色的扁平大盒子,电视。
“这个……叫做电视。”他拿起遥控器,按下了开关。
屏幕骤然亮起,正在播放雨中打架的现代都市剧,嘈杂的声音和快速切换的画面把玛利亚和辛雅都吓了一跳!
辛雅立刻挡在玛利亚身前,对着屏幕里走动的人影发出了低沉的警告声。
“别怕,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嗯……一种记录和播放影像和声音的工具,就像……会动的、能说话的壁画?”
“或者更像是能切换的魔法录像,”洛迦努力寻找着能让玛利亚理解的比喻,赶紧换了一个播放自然风光的频道。
屏幕上出现了静谧的森林和流淌的溪水,玛利亚紧绷的神情才逐渐放松下来,但眼中的惊奇丝毫未减。
“记录影像……还能随时重现……你们的世界,真了不起。”她轻声赞叹,目光被那流动的画面牢牢吸引,辛雅也好奇地凑近屏幕,用爪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随后,洛迦又简单介绍了可以长时间保存食物不腐坏的冰箱、比油灯和蜡烛明亮安全得多的电灯、以及厨房的基本灶具。
一圈介绍下来,玛利亚感觉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由无数精巧“神迹”构筑的国度,她那个时代国王的宫殿,恐怕也比不上这方寸之间的便利与神奇。
最后,问题来到了住宿上。
洛迦的公寓只有一间卧室。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卧室门,对玛利亚说:“你睡这里吧,床单被褥我待会帮你换床新的。我睡外面客厅的沙发就好。”
玛利亚看着房间里那张对于她而言同样新奇的软床,又看了看外面客厅那张显然短一截的沙发,轻轻摇了摇头:“这不合礼仪。你是此间主人,也是我的指引者,我不能占据你的床榻。我可以在椅子上冥想,或者……”
“不行不行!”洛迦连忙打断她,“你……你还需要休息,而且辛雅也需要地方趴着。”他看了一眼紧紧依偎在玛利亚脚边的白狼,“就这样定了,你睡卧室。我明天就去买一张新床回来。”
他的语气很坚决。让一位女士睡沙发,而自己睡床,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
见洛迦态度坚定,玛利亚也不再坚持,她微微颔首,轻声道:“谢谢你,洛迦。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洛迦摆摆手,“那你先休息一下,或者熟悉一下房间。我去给你找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
安顿好玛利亚,洛迦退出了卧室,轻轻带上门。
他走到客厅,看着那张对于他身高来说明显短了的沙发,无奈地笑了笑,但还是开始动手收拾,准备今晚的“床位”。
隔着门板,他能隐约听到卧室里玛利亚轻柔地对辛雅说话的声音,以及水龙头被小心翼翼打开又关上的细响。
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和一条狼,感觉……似乎并不坏。
一种久违的、名为“家”的温暖气息,在这个一度冰冷沉寂的公寓里,悄然弥漫开来。
在换完被褥和床单后,洛迦在狭小的客厅里,就着沙发旁的落地灯,展开了他那张简易的“床铺”。
其实就是将沙发垫铺平,再加上一层薄毯。
虽然肯定不如床舒服,但临时凑合一晚也足够了。
做完这些,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走到那张兼作书桌的小茶几旁,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幽光映照着他略显疲惫却格外专注的脸。
他插入那个存放着《血色婚礼》文档的U盘,点开了文件。
是时候将巴别塔中的一切,那些鲜血、牺牲、执念与真相,都系统地整理记录了。
异乡人的失落与悲伤,阿尔特留斯的忠诚与疯狂,塞勒丝蒂亚的哀伤与背叛,先知扭曲的执念与理想,戈隆的心念和痛苦,奥瑞斯九世的绝望与解脱,还有那荒诞的猴子与吟游诗人……以及,那位来自异界,最终被雯放逐的草原之狼……
就在他指尖刚敲下几个字符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和一丝清浅的、带着水汽的芬芳。
洛迦回过头,呼吸不由得微微一滞。
玛利亚洗去了连日来的征尘与疲惫,湿漉漉的金色长发如同阳光下的瀑布披散在肩头,散发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她身上穿着洛迦找给她的一件干净的纯白衬衫和一条略显宽松的深色牛仔裤。
现代简洁的服饰穿在她身上,依旧难掩那份源自骨子里的圣洁与柔美,反而有种奇异的、跨越时空的融合感。
衬衫的袖子对她来说有些长了,她微微卷起一截,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
她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怀里抱着同样被擦干了毛发、显得蓬松柔软的辛雅。
辛雅似乎也很喜欢这洁净干爽的感觉,惬意地眯着琥珀色的眼睛,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我……没有打扰你吧?”玛利亚的声音比平时更软了一些,带着沐浴后的松弛。
她好奇地看着洛迦面前那个发光的“板子”,以及他在上面敲打出的、她完全不认识的方块字符。
“没有没有,”洛迦连忙收回有些失神的目光,挪了挪身子,在茶几旁让出一点位置,“坐吧。我正在把我们在塔里遇到的人和事记录下来。”
玛利亚依言,抱着辛雅在洛迦旁边的地板上轻轻坐下,姿态优雅自然,仿佛坐在宫殿的绒毯上。
辛雅从她怀中跳下,好奇地围着洛迦的脚边转了两圈,然后在他腿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了下来,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脚踝。
“记录?是用这些……符号吗?”玛利亚微微倾身,靠近屏幕,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跳动的光标。
她能感觉到这“板子”非同一般,蕴含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
“嗯,这是一种文字,和我们平时说的话对应。”洛迦点点头,指着屏幕上《血色婚礼》的标题,“我把我们经历的这个……事件,叫做血色婚礼。巴别塔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他看到玛利亚的目光落在“血色婚礼”几个字上,似乎想到了塔内那血池与牺牲,眼神微微一黯。
洛迦连忙转移话题,他将文档向下滑动,找到了之前记录的角色列表,指着“阿尔特留斯”的名字说:“你看,这是那位守护庭园的骸骨爵士。”
玛利亚看着那个名字,轻轻叹了口气:“他……是一位可悲的忠诚者。至死都未能看清真相。”
“是啊,”洛迦附和道,手指在触摸板上移动,“还有塞勒丝蒂亚女士……”
他将关于先知妻子,那个哀伤幽灵的段落调了出来。
玛利亚沉默地看着那些描述她悲惨遭遇的文字,似乎回想起了那个徘徊在湖畔的孤独灵魂。
辛雅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绪,抬起头,用湿润的鼻子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我会把她和孩子的故事,也好好记录下来。”洛迦轻声承诺,语气坚定,“还有奥瑞斯陛下,阿特拉斯军团长……他们的选择,他们的结局,都不该被遗忘。”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快速地输入,将脑海中关于这些角色的详细信息,他们的背景、能力、关键的剧情节点,一一补充进文档。
键盘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玛利亚就静静地坐在他身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为了记录下那些交织着血与泪的过往而飞快舞动的手指。
她没有再出声打扰,只是偶尔在他停顿时,递上一杯他刚才为她倒的、已经微凉的水。
……
窗外是枫城恢复秩序后稀疏却安宁的灯火,窗内是键盘敲击声、轻微的呼吸声,以及一只白狼安稳的呼噜声。
曾经在尸山血海中并肩的两人,此刻在这方小小的、充满现代气息的天地里,以这样一种奇特的方式,共同整理、回溯着那段惊心动魄的旅程。
对洛迦而言,这不只是记录,更是一种梳理与沉淀。
每一次敲击,都仿佛将那些沉重的记忆一点点卸下,封存在这数字的载体中。
对玛利亚而言,这是一个了解洛迦世界、也是重新审视自身经历的窗口。
她看着那些陌生的字符被赋予意义,构建出她亲身经历的悲欢离合,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当洛迦终于将主要角色的信息补充得七七八八,有些疲惫地伸展身体时,发现玛利亚不知何时已经靠着茶几,抱着膝盖,脑袋微微歪向一边,呼吸均匀绵长,竟是睡着了。
辛雅也蜷缩在她脚边,睡得正香。
灯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洗去铅华的脸庞宁静而美好,仿佛一个不慎落入凡间的天使。
洛迦看着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他放轻动作,小心翼翼地拿起沙发上另一条干净的薄毯,轻轻地盖在了玛利亚的身上。
他没有叫醒她,只是关掉了过于明亮的顶灯,只留下沙发旁那盏暖黄色的落地灯,继续对着电脑屏幕,开始整理接下来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