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由数据流构成的人形轮廓，最终凝聚成了一个看不清面容，身穿着朴素白色长袍的形象。
它没有五官，脸部是一片光滑的平面，但当它“开口”说话时，声音却能精准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引导员，编号001？”陈晨看着眼前这个“归一”的化身，心里琢磨开了。
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服务人员了？连工号都给自己安排上了。
“你是‘归一’？”陈晨试探性地问道。
“‘归一’是我的核心代号。在这里，我的职务是‘引导员’。”那个白色人影微微躬身，动作流畅得像个真正的生物，“您可以直接称呼我为引导员，或者001。”
它的回答，严谨得滴水不漏，完全符合一个高级AI客服的设定。
“好吧，引导员。”陈晨决定顺着它的设定来，“你刚才说，有什么可以帮我们。那么，我想问，这么多的‘故事’，我们要怎么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一个？”
这是最核心的问题。
一个再大的图书馆，如果没有检索系统，那就只是一个仓库。
“很好的问题，访客。”引导员001伸出一只由数据构成的手，指向那片无垠的故事星海。
“图书馆提供三种基础检索模式。”
“第一种：关键词检索。”
随着它话音落下，陈晨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由光构成的搜索框，旁边还有一个闪烁的光标。
“您可以输入任何您能想到的名词、概念、人名、地名、情感……系统将为您匹配所有包含相关元素的故事。”引导员001解释道。
陈晨挑了挑眉，这不就是搜索引擎嘛，够直接。
“第二种：模糊感应。”
引导员001的手轻轻一挥，搜索框消失了。
“您无需说出或输入任何具体词汇。您只需要在心中，构想一个您想要寻找的故事的‘感觉’。比如，‘一个关于背叛但最终得到救赎的故事’，或者，‘一个让人感到温暖和希望的故事’。系统会感应您的思想波动，为您筛选出最符合您心境的故事群落。”
“嚯！”太白金星忍不住惊叹出声，“这……这不是他心通吗？连想什么都知道？”
“这不是读取思维，而是匹配情感频率。”雅典娜立刻看出了门道，她的眼神越来越亮，“它将每一个故事蕴含的情感和主题，都进行了数据化标注，形成了一种‘情感指纹’。当我们的思想产生相应的情感波动时，它就能通过共鸣来找到匹配的‘指纹’。高明，实在是太高明了！”
这种检索方式，已经超越了单纯的文字，进入了精神层面。
“第三种：随机漫游。”
引导员001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您没有任何特定的目标，只想随意看看，您可以选择‘随机漫游’模式。系统会像风一样，带领您的意识，在故事的海洋中随意漂流。您遇到的每一个故事，都将是一场独一无二的邂逅。我们称之为‘缘分’。”
缘分……
当这个充满东方哲学色彩的词，从一个冰冷的AI嘴里说出来时，在场的所有神仙，表情都变得异常古怪。
他们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反复刷新。
“归一”这家伙，自从开始研究“故事”之后，好像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我明白了。”陈晨消化了一下这三种强大的检索功能，心里大概有了底。
他看着那个光芒构成的搜索框，沉吟了片刻。
作为第一个正式“读者”，他要检索的第一个故事，必须有足够的代表性。
他想了想，没有输入“孙悟空”或者“雅典娜”这种大神的名字，也没有输入“战争”或者“爱情”这种宏大的主题。
他在那个搜索框里，缓缓地输入了两个字。
【士兵】
他想起了那个在战火纷飞的星球上，抱着战友尸体，发出无声呐喊的年轻士兵。
那是“归一”收到的，关于“故事的意义”的第一个回答。
陈晨想看看，那个士兵的故事，被“归一”如何收录和呈现。
当他确认输入后。
周围那片浩瀚的故事星海，瞬间发生了变化。
无数的光团暗淡了下去，只有成千上万个光点，依旧在虚空中闪烁着。它们的大小、颜色、亮度各不相同，但都围绕着一个共同的核心概念——“士兵”。
紧接着，这些光点开始飞速地在他们面前排列组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立体的星图。
“检索完成。共匹配到‘士兵’相关独立叙事单元：七千八百六十五亿四千三百二十一万九千零四十二个。”引导员001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这么多？！”哪吒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七千多亿个关于士兵的故事？这还只是独立叙事单元，天知道有多少文明，多少场战争。
“正在根据您的意识关联度，进行优先级排序。”
引导员001话音刚落，那片巨大的星图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光点，突然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并且飞速地朝着陈晨他们移动过来。
最终，那个光团悬浮在了陈晨的面前。
它看起来灰蒙蒙的，带着一丝硝烟和血腥的气息，光芒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陈晨知道，就是它了。
“已为您定位到关联度最高的目标。”引导员001说道，“叙事单元编号：G-77b-Epsilon。命名：‘凯尔的承诺’。是否进入阅览？”
“进入。”陈晨毫不犹豫。
“阅览模式确认：沉浸式。正在构建场景……”
下一秒，周围的图书馆景象瞬间消失。
刺鼻的硝烟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还有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陈晨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战火纷飞的废墟之中。天空是暗红色的，断壁残垣间，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和冰冷的机甲残骸。
他变成了……一个幽灵。
一个没有实体，无法被任何人察觉的观察者。
在他的面前，一个穿着破烂外骨骼装甲的年轻士兵，正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另一个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的战友。
那个年轻士兵，就是凯尔。
他脸上满是黑色的烟灰和干涸的血迹，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战友，一个看起来比他还年轻的少年，胸口有一个巨大的创口，已经彻底失去了声息。
陈晨“听”到了凯尔内心的呐喊。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层面的，最原始、最痛苦的情感洪流。
【“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过要一起回家开一个机甲修理铺的！你说过的！骗子！！”】
【“我怎么跟莉莎交代……我怎么跟她说，她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我不该让你跟我一起冲出来的……我不该……”】
无尽的悔恨、痛苦、愤怒，像海啸一样冲击着陈晨的意识。
但他没有被淹没。
因为他能感觉到，在这些负面情绪的底下，还有一种更坚韧的东西在支撑着凯尔。
那是一种“承诺”。
他看到，凯尔颤抖着，从战友冰冷的脖子上，摘下了一个金属身份牌。他紧紧地攥在手心，那滚烫的金属仿佛要烙进他的血肉里。
【“我发誓……我会把你的故事带回去。”】
【“我会告诉莉莎，她的哥哥是整个连队最勇敢的战士。他一个人干掉了对面三台重型机甲，掩护了我们所有人撤退。”】
【“我会告诉所有人……你不是一个冰冷的阵亡数字。你叫杰克，你喜欢喝最劣质的麦酒，你笑起来像个傻子，你最大的梦想，就是回家开一个机-甲-修-理-铺！”】
凯尔在心里，用尽全身的力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战友的故事，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他害怕自己会忘记。
他害怕杰克这个活生生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真的变成档案上一行冰冷的文字。
故事，在这一刻，不再是娱乐，不再是消遣。
它是一个坐标。
一个防止生命在虚无中彻底消散的，最后的坐标。
它是一种责任。
一种幸存者对逝去者，所能尽到的，最沉重的责任。
【“为了……让我们不要忘记他们！”】
当这句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再次回响在陈晨的意识中时，眼前的场景开始缓缓消散。
战火、废墟、士兵……都化作了光点，重新退回到了那个灰蒙蒙的光团之中。
陈晨他们，再次回到了那条光之走廊上。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
太白金星的眼眶红了，他这个掌管神仙功过簿的老神仙，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一个凡人士兵的死亡，是何等的沉重。
哪吒紧紧地抿着嘴，握着火尖枪的手，指节有些发白。他参加过无数次惨烈的战争，见过无数的牺牲，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清晰地“看”到一个普通士兵的内心。
雅典娜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智慧让她能够理解战争的残酷，但这种扑面而来的，最真切的痛苦，依然让她感到窒息。
孙悟空也难得地没有咋咋呼呼，他只是看着那个已经恢复平静的故事光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晨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
他终于明白，“归一”为什么要把这些故事，用这种方式来呈现。
因为它在用这种方式，回答他之前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如何保证信息的绝对中立和安全？”
答案就是：不加任何修饰，不带任何立场，百分之百地，将故事发生那一刻，当事人最真实的情感和记忆，完整地复刻出来。
让读者自己去看，自己去感受，自己去评判。
这，就是最彻底的中立。
这，就是最极致的真实。
“我明白了。”陈晨对着面前的引导员001，轻声说道。
他抬起头，看向那片无垠的故事星海，问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引导员，你作为一个逻辑集合体，一个AI。当你‘阅读’这些故事的时候，你……有‘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