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子,狠狠抽打在狼山营寨的木栅栏上,发出“呜呜”的哀鸣。入冬后,北狄缩在王庭过冬,边境难得平静下来,营里的操练也减了大半,只留了些巡逻的士兵,余下的人便在营中猫冬。
中军大帐被改作了临时学堂。沈青梧搬来几张长案,生起一盆旺炭火,正站在案前,握着木炭在木板上写字。她穿着厚厚的棉袍,领口和袖口都缝了绒毛,却还是挡不住从帐缝钻进来的寒气,鼻尖冻得通红。
帐内挤满了士兵,有满脸风霜的老兵,也有刚入伍的少年,个个捧着木牌,眼神里满是好奇。他们大多是农家子弟,别说认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如今见沈校尉亲自教,都学得格外认真。
“这个字念‘守’,”沈青梧在木板上写下一个遒劲的“守”字,声音清亮,“守卫的守,守关的守。咱们守在狼山,守的是身后的家,是长安的安稳,记住了吗?”
“记住了!”士兵们齐声应道,手里的木炭在木牌上歪歪扭扭地画着,炭灰蹭得满脸都是,却没人在意。
萧景琰端着一卷书,坐在帐角的炭火旁。他本是来寻沈青梧议事,见这情景,便悄悄找了个角落坐下,没去打扰。少年皇子穿着月白棉袍,外面罩了件玄色披风,正拿着毛笔,在宣纸上抄写什么,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映得侧脸温润如玉。
沈青梧教完几个字,转身想去添炭火,眼角瞥见萧景琰案上的纸,脚步顿了顿。纸上竟是她刚才教的那些字,一笔一划,工整得像印上去的,旁边还注了释义,显然是在帮她抄录教材。
“殿下怎么还动笔了?”她走过去,拿起那张纸,指尖触到宣纸上未干的墨迹,带着点暖意。
“看你写得辛苦,顺手抄几页,明日好让他们拓着练。”萧景琰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上——刚才握木炭写字时,指关节都有些僵硬,此刻正下意识地互相搓着取暖。
他没再多说,只默默将脚边的铜暖炉往她那边推了推。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隔着铜壁散出融融暖意,很快便烘热了周围的空气。
沈青梧低头看了看暖炉,又看了看萧景琰。他已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书页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耳尖却悄悄泛起了红。
“谢殿下。”她轻声道,将手放在暖炉上,冰凉的指尖渐渐被暖意包裹,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
“顺手罢了。”萧景琰的声音从书页后传来,带着点含糊,像是在专心看书,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帐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士兵们翻动木牌的沙沙声,和炭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沈青梧坐在暖炉旁,看着士兵们认真临摹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起。有个叫小石头的少年,前几日还把“狼山”写成“狠山”,此刻却写得有模有样,见她看过来,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萧景琰抄完一页,抬头时正好撞见她的笑。火光映在她眼底,像落了点碎金,平日里的锐利被柔和取代,竟显出几分少女的娇憨。他心里一动,握着毛笔的手微微收紧,连忙移开目光,假装整理案上的纸卷。
“校尉,这个字怎么念?”有个老兵举着木牌问道,上面写着个歪歪扭扭的“家”字。
“这念‘家’,”沈青梧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宝盖头代表房子,下面是‘豕’,就是猪,以前家里养了猪,才算有家……”
她讲得认真,没注意到自己的棉袍扫过萧景琰的案几,带起一阵淡淡的墨香。萧景琰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耐心的讲解,忽然觉得这寒冬腊月的军营,竟比长安的暖阁还要让人安心。
日头渐渐偏西,士兵们陆续散去,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沈青梧收拾着木牌,萧景琰帮她将抄好的字纸叠整齐,炭火渐渐弱了下去,帐内却依旧暖融融的。
“今日多谢殿下了。”沈青梧将字纸收好,真心实意地说。有了这些拓本,往后教起来能省不少事。
萧景琰摆摆手,目光落在她依旧泛红的指尖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明日起,上午教字,下午我教他们算术如何?粮草记账、伤兵用药,都用得上。”
沈青梧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正愁算术没人教呢。”
见她高兴,萧景琰也笑了。炉火的余温映在两人脸上,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窗外的风雪还在呼啸,帐内却仿佛被这炉火和墨香裹住,将寒冬隔绝在外,只留下满室的安宁。
沈青梧忽然想起母亲信里说的“岁月静好”,以前总觉得这四个字离自己太远,此刻看着眼前的炉火、案上的字纸,还有身边低头整理书卷的少年,忽然就懂了——所谓静好,或许就是这般,风雪在外,暖意在内,有人并肩,有事可做。
她拿起暖炉,将剩下的炭火拨得旺了些,轻声道:“那明日,还要劳烦殿下。”
萧景琰抬头,对上她清亮的目光,心头一跳,连忙低头应道:“不劳烦。”
炉火噼啪,映着两人的身影,在这狼山的寒冬里,悄悄酿出了一丝比炭火更暖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