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皆红。沈青梧端坐在喜榻上,凤冠霞帔重得压肩,却压不住眼底的清亮。铜镜里,自己的身影被层层叠叠的锦绣裹着,像朵开得正盛的牡丹,只是嘴角那抹浅笑,还带着几分沙场的利落。
“吉时到——”司仪官的唱喏穿透喜房的喧嚣,青梧被搀扶着起身,走向正厅。脚下的红毯厚如云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一如当年在雁门关城楼指挥调度时的模样。
合卺礼的案几早已摆好,青铜酒壶泛着温润的光,两只缠着红绳的爵杯静静相靠。赞礼官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臣,据说在宫里待了四十年,最是讲究礼法。他睨了青梧一眼,目光在她略宽的肩线上顿了顿,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
“新人行盥礼——”赞礼官拉长了调子,声音里的刻板像生了锈的铁。
侍女奉上铜盆,青梧依着规程洗手,指尖刚触到水面,就听赞礼官冷声道:“沈姑娘,盥礼当‘三拂水’,轻拢慢捻,你这动作,倒像是在军营里涮马布,成何体统?”
周遭传来低低的窃笑。青梧抬眸,见那赞礼官正捻着胡须,眼神里满是“武家女子果然粗鄙”的得意。她没动怒,只将湿手轻轻搭在巾帕上,动作放缓了三分,却依旧带着自己的节奏——那是在边关养成的习惯,利落,却不潦草。
“老大人教训的是,”她声音清朗,带着笑意,“只是常年在军中,洗手时总怕耽误了军情,倒忘了这细致的规矩。”
一句话既点明了出身,又暗暗回敬了“不懂规矩”的嘲讽。赞礼官的脸僵了僵,没再作声。
可刁难并未结束。到了同牢礼,赞礼官捧着祭肉的手故意晃了晃,一块肉掉在案几上,沾了些许尘埃。
“哎呀,老眼昏花了,”他假惺惺地叹气,“这祭肉沾了灰,按规矩得换一份,只是……库房的备用祭肉怕是一时取不来了。”
这是明摆着要让她难堪——同牢礼需新人共食一肉,如今祭肉落地,若换不来新的,便是“礼不全”,传出去只会说太子妃福薄,连成婚都磕磕绊绊。
青梧看着案几上沾灰的祭肉,指尖微微收紧。她能感觉到身后宾客的目光,有同情,有看戏,还有幸灾乐祸。身旁的萧景琰忽然抬手,制止了想要去取备用祭肉的内侍。
“不必了,”他声音沉稳,目光扫过赞礼官,“一块肉罢了,捡起来,割去沾灰的部分,一样能吃。”
赞礼官脸色骤变:“殿下!这不合礼法!”
“礼法是人定的,”萧景琰拿起案上的玉匕,递给青梧,“孤与青梧,不在乎这些虚礼。”
青梧接过玉匕,指尖触到他递来的力道,心里一暖。她利落割去祭肉沾灰的部分,将干净的肉切成两半,递了一半给萧景琰。两人同时入口,肉香混着淡淡的酒香在舌尖散开,竟比寻常的祭品多了几分烟火气。
赞礼官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青梧抢先开口,她端起案上的合卺酒,酒液在爵杯中轻轻晃荡,映出她眼底的笑意:“殿下,军中饮酒,讲究‘干脆’,您说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坦荡,像当年在雁门关,他递来庆功酒时,她仰头饮尽的模样。
萧景琰眼底瞬间漾起笑意,举杯与她重重相碰。“砰”的一声轻响,酒液溅出少许,落在红毯上,像朵小小的红梅。
“沈将军的规矩,孤懂。”他饮尽杯中酒,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赞礼官,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孤这里,守心,比守那些死规矩更重要。”
赞礼官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言语。青梧看着萧景琰眼中的默契,忽然觉得这凤冠的重量里,藏着另一种安稳——不是铠甲带来的坚硬,而是有人懂你的棱角,护你的锋芒。
红烛依旧高烧,合卺酒的余温在舌尖蔓延,那些刻意的刁难,反倒成了这场婚礼里,最特别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