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打湿,泛着温润的光。青梧正带着宫女在牡丹花丛旁检视新栽的兰草,浅碧色的宫装裙摆扫过沾露的青草,袖口挽起露出一段皓白的手腕,动作间透着中宫的沉静气度。
忽闻一阵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娇纵的笑语,赵氏穿着一身石榴红撒花宫装,身后跟着七八名捧着赏赐的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地从月洞门转出来。她刚晋了昭仪,发髻上插着新得的赤金镶红宝石簪,步摇上的珍珠随着脚步晃出细碎的光,眼角眉梢都堆着恃宠而骄的得意。
“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吗?”赵氏的声音又尖又亮,明明看见青梧挡在路前,脚下却丝毫没停,故意往青梧身边撞去。她算准了自己正得圣宠,皇后素来低调,料定不会当众发作,只想借这一撞显显风头。
青梧身边的宫女画屏正要喝止,青梧却抬手按住她的手腕。只听“哎哟”一声,赵氏的肩膀结结实实地撞在青梧胳膊上,她自己倒像被撞得踉跄了一下,顺势往旁边宫女怀里倒,脸上却挂着挑衅的笑。
周围的宫人都屏住了呼吸——谁都知道赵昭仪最近风头无两,连三宫六院的老人都要让她三分,没想到她敢当众冲撞皇后。
青梧垂眸看了眼自己被撞得微麻的胳膊,再抬眼时,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只淡淡扫过赵氏那张带着得意的脸。她没看赵氏,反而转向身后侍立的内侍总管,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四周:“宫规第三十七条,‘后宫妃嫔遇中宫不避、故意冲撞者,掌嘴二十’,你说对吗?”
内侍总管心头一凛,忙躬身应道:“回皇后娘娘,确是如此。”他跟着先帝伺候过三朝后宫,见多了恃宠而骄的妃嫔,却深知这位看似温和的皇后从来说一不二,当年处置克扣份例的太监时,可比今日冷硬得多。
赵氏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她本以为青梧会碍于皇帝的面子忍下这口气,没想到竟直接搬出宫规。她慌忙从宫女怀里直起身,声音发颤:“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不是故意的,是脚下打滑……”
“打滑?”青梧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绣着鸾鸟的锦鞋上,鞋底干净得没沾半点泥渍,“这青石路是今早刚擦过的,赵昭仪脚下的软底锦鞋,倒比宫里的防滑云纹靴还滑?”
赵氏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她身后的宫女想替她求情,刚张了嘴就被内侍总管狠狠瞪回去——皇后问话哪有旁人插嘴的份?
“皇后娘娘!臣妾真的知道错了!求娘娘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饶了臣妾这一次吧!”赵氏见硬撑没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珠钗散乱,哭着往青梧脚边爬,“臣妾刚入宫不久,不懂规矩,求娘娘开恩……”
青梧看着她涕泪横流的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对总管使了个眼色。总管会意,立刻扬声道:“来人,带赵昭仪去偏殿,按宫规掌嘴二十,记着,下手得有数,别伤了脸面,却也得让昭仪记牢了规矩。”
“不要!皇后娘娘饶命啊!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赵氏尖叫着挣扎,却被两名膀大腰圆的宫女架了起来,拖拽着往偏殿去。她的哭喊声响彻御花园,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也惊得路过的妃嫔纷纷驻足,远远看着这一幕,脸上都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有解气,有忌惮,更有对这位中宫皇后深不可测的敬畏。
青梧低头拂去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画屏道:“兰草浇完了?那就回凤仪宫吧。”仿佛刚才的插曲不过是拂去一片落叶,语气平静得像从未发生过。
走了没两步,却见皇帝萧景琰的明黄色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眉头紧锁地看着青梧:“不过是小辈不懂事,何必动这么重的规矩?”
青梧停下脚步,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陛下,后宫若没规矩,便是一团乱麻。今日她敢冲撞臣妾,明日便敢在您面前失仪。臣妾替陛下教她守规矩,正是为了不让这些琐事烦扰圣心。”
萧景琰看着她沉静的侧脸,想起她刚入宫时处置内务的利落,想起她将后宫份例打理得井井有条,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罢了,你说了算。”
青梧微微躬身:“谢陛下信任。”
待皇帝走远,画屏才小声道:“娘娘,您就不怕陛下不高兴?”
青梧缓步走着,阳光透过花叶落在她身上,映出衣料上暗纹的光泽:“后宫的规矩,从来不是为了刁难谁,是为了守住这宫墙里的秩序。他是天子,或许会偏爱谁,但心里比谁都清楚——没规矩的后宫,才是最伤根本的隐患。”
远处偏殿的方向,隐约传来赵氏压抑的哭喊声,青梧的脚步没停,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露珠,留下一串浅浅的湿痕,像一行无声的注脚,刻在后宫深不见底的规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