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城门口的灯笼还悬着残红,青梧就站在石阶下了。身上的素色披风沾了些夜露,她却像没察觉似的,目光死死盯着街角——那里传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混着铁甲摩擦的轻响,撞得人心头发颤。
明玥来了。
一身银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亮,跨在“踏雪骓”上时,连马鬃上的霜都像是镀了层锐气。那匹马是当年萧景琰的坐骑,后来传到宫里,明玥第一次骑它时摔了七八个跟头,却咬着牙不肯下来,如今人与马竟像是长在了一起,缰绳轻抖,踏雪骓便扬起前蹄,打了个响鼻,喷薄的白气里都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娘亲。”明玥翻身下马,甲胄碰撞的脆响里,声音竟有些发哑。她想往前走,铁甲却卡着动作,青梧快步迎上去,伸手替她理了理歪了的护肩——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被母亲按着系甲绳,那时的甲胄比明玥身上的沉得多,母亲的手却稳得很,说“沈家女儿穿甲胄,就得比男人还挺括”。
“这玉佩你拿着。”青梧从领口摸出个东西,塞进明玥掌心。那是枚白玉佩,雕着只展翅的雄鹰,边角被磨得温润,正是当年先皇出征必带的物件,后来传给了承煜,青梧又悄悄借来的。“你父皇说,这玉能挡灾。”
明玥攥紧玉佩,玉的凉意渗进掌心,忽然笑了:“娘亲当年是不是也带着这个?”
青梧一怔,随即点头。那年她随父出征,母亲也是这样,把玉佩塞进她怀里,说“玉在人在”。后来玉佩真的替她挡了一箭,裂开道细纹,如今那道纹还在,像条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
“别硬扛。”青梧的指腹划过明玥甲胄上的纹路,那里刻着沈家的家训,“张将军是老将,多听他的。粮草、布防,哪怕是做饭的柴火够不够,都要问清楚。你外祖父当年常说,战场拼的不是狠劲,是细处的活计。”
明玥点头时,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青梧伸手替她别到耳后,指尖擦过她的脸颊——比当年自己出征时还瘦些,却更挺括,像株迎着风雪长的小松。
“踏雪骓认主,你骑着它,就当……就当娘亲跟着你呢。”青梧的声音忽然卡了壳,目光落在马背上的行囊上,那里裹着她连夜烙的饼,用油纸包了三层,“饿了就啃两口,别像上次似的,为了赶路程硬扛着。”
明玥忽然抱住她,铁甲硌得青梧生疼,却舍不得推开。女儿的肩膀比当年的自己还窄些,却挺得笔直,甲胄里的心跳声擂鼓似的,震得青梧的鬓角都发颤。
“我走了。”明玥松开手时,眼眶红了,却梗着脖子没掉泪。她翻身上马,踏雪骓扬起前蹄,她低头看青梧,玉佩在甲胄间晃出点白光,“娘亲回去吧,等我回来给您带北地的雪莲。”
青梧没动,看着她调转马头,看着踏雪骓驮着那抹银甲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城门拐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子,迷了眼,她抬手去擦,却摸到满脸的湿——原来自己早哭了,比当年自己出征时哭得还凶。
城门楼的角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青梧站在那里,手里还攥着明玥落下的一缕碎发。那发丝很软,不像她本人那么硬气,倒像极了她小时候,攥着自己的衣角要糖吃的模样。
“路上当心啊。”她对着空荡荡的城门轻声说,风把话送出去,却没人应了。只有踏雪骓的马蹄声,隔着老远传来,像敲在心头的鼓点,一下,又一下,直到再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