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是在一阵极其诱人的香味中醒来的。
不是那种大鱼大肉的荤香,而是一种……很纯粹、很质朴的麦香和油脂香。
他睁开眼。
入目是陌生的暖黄色帐顶,而不是寒潭那漆黑的岩石。
身体很沉,像是被碾过一样疼,但那种要命的寒冷已经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胃里空荡荡的、烧灼般的饥饿感。
“醒了?”
一张放大的笑脸出现在视野上方。
凌月顶着两个黑眼圈,头发乱糟糟的,手里却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粗瓷大碗。
“算你命大,阎王爷嫌你吃得太多,没敢收你。”
谢无妄看着她,张了张嘴,嗓子哑得厉害。
“水……”
“先别喝水,喝汤。”
凌月把他扶起来,在他背后塞了两个软枕。
“你这次伤了元气,大鱼大肉是吃不下了,虚不受补。所以我给你做了个简单的——猪油阳春面。”
阳春面?
谢无妄看着碗里。
清澈透亮的汤底,细如发丝的面条整整齐齐地码在中间,上面飘着几点翠绿的葱花,还有一层金黄透明的油脂。
看起来……极其寡淡。
比起之前的红烧肉、八宝鸭,这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别看它简单,功夫全在里面。”
凌月献宝似的介绍。
“这汤,是用昨晚剩下的鸡架和火腿慢火吊出来的清汤,一点油星都没留。这油,是我刚熬的板油,最香的那种。还有这葱花,是用热油激过的,葱香入魂。”
“这就是传说中的——清汤挂面,人间至味。”
谢无妄没说话。
他确实没胃口吃那些油腻的东西。这碗面,清清爽爽,却又香气扑鼻,正合他现在的意。
他接过筷子,挑起一缕面条。
面条入口爽滑,带着微微的劲道。
最绝的是那口汤。
看似清淡,入口却极其鲜美。猪油的润、葱油的香、高汤的鲜,在酱油的调和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一口下去,从喉咙暖到胃里。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在外漂泊多年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家,吃上了一口热乎饭。
没有惊艳的刺激,只有润物细无声的抚慰。
谢无妄原本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一口接一口,吃得很慢,却很认真。
直到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还要吗?”凌月问。
谢无妄摇了摇头。
够了。
这一碗,刚刚好。
他放下碗,靠在软枕上,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凌月。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温暖。
“为什么?”
他突然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什么为什么?”凌月头也不回。
“我是魔头。”谢无妄看着自己的手,那里曾经沾满了鲜血,“所有人都怕我,都盼着我死。你……为什么不跑?”
在寒潭也是,在凌家也是。
她明明有机会跑的。
凌月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转过身,抱着那个空碗,歪着头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
她指了指那个空碗。
“你是我见过的,吃饭最捧场的食客。”
谢无妄愣住了。
食客?
“对于一个厨子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别人把自己做的饭吃光更开心的事了。”凌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而且,你给钱大方啊!还护短!这样的老板打着灯笼都难找。”
她走到床边,帮谢无妄掖了掖被角。
“谢无妄,我也不是什么圣人。但是,既然你为了护我,连命都敢豁出去……”
她收起了笑容,眼神认真。
“那我凌月这辈子,只要有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的。”
“咱们第九峰,不养闲人,也不丢下自己人。”
谢无妄看着她。
许久。
他闭上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嗯。”
“自己人。”
……
与此同时。
凌霄宗,乃至整个万仙城,都已经炸了锅。
凌家寿宴上的那一幕,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修真界。
“听说了吗?凌家大门被砸了!寿宴被掀了!”
“谁干的?这么猛?”
“第九峰那个废……那个剑尊!他没死!甚至……比以前更强了!”
“仅仅是一个眼神,就震飞了十几个金丹长老!这是什么修为?渡劫?还是大乘?”
“还有那个凌二小姐,听说她做的萝卜汤,连丹盟长老都跪着求!说是能延年益寿!”
恐惧、震惊、好奇。
各种情绪在发酵。
原本被视为“弃子”、“死地”的第九峰,一夜之间,成了整个宗门最神秘、最不可触碰的禁地。
那些曾经欺负过第九峰的外门弟子,此刻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连夜搬家,生怕那辆玄铁战车哪天开到自己门口。
而凌家。
凌天霸一夜白头,闭门谢客。
凌雪回到江家后,据说发了一夜的疯,砸光了屋里所有的瓷器,最后被江家家主以“静养”为名,关了禁闭。
风雨欲来。
但在那暴风眼的中心,第九峰的偏殿里。
却只有一盏孤灯,一碗空了的面碗,和两个相视而笑的人。
岁月静好,不过一碗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