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暗夜序章》·
残阳如血,泼洒在雁门关外焦黑的土地上,将累累尸骸与折断的兵刃染上一层凄厉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铁锈和血液凝固后特有的甜腥气,令人作呕。
凌云趴在冰冷的乱石堆后,几乎与周围的死寂融为一体。他左肩的箭伤还在渗血,每一下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痛。年轻的脸庞沾满血污与尘土,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吓人,像雪原上濒死的孤狼,死死盯着下方那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诡异屠杀的谷地。
三个时辰前,这里还回荡着他和斥候队弟兄们的笑骂声。三个时辰后,整个精锐的“夜不收”斥候队,除了他,再无活口。
“队长……”凌云喉咙干涩,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他眼睁睁看着队长张嵩——那个平日里像山一样可靠的汉子,被三名黑衣高手围攻,斩马刀崩裂,最后被一杆长枪贯穿胸膛,钉死在一块突兀的巨石上。
那不是遭遇战,是屠杀。一支神出鬼没、装备精良的军队,仿佛从地底钻出,精准地伏击了他们。更让凌云心寒的是,对方的战术、配合,甚至某些细微的招式,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战斗尾声,他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过人的机敏,侥幸突围,藏身于此。他看见那些黑衣人在尸体间快速穿梭,似乎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最后,他们带走了几具己方阵亡者的尸体,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暮色渐合的群山之中。
风更冷了,带着塞外特有的寒意,穿透他残破的甲胄。凌云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失血和寒冷正在迅速带走他的体温和体力。他咬紧牙关,用未受伤的右手支撑着身体,一点点向谷地挪去。他至少要找到队长的尸体,至少要弄清楚,那支军队到底是什么来头!
谷地中,死寂得可怕。浓郁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凌云踉跄着行走在昔日同袍的尸骸间,每一步都沉重如山。他走到那块巨石下,队长张嵩怒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惊愕与滔天的愤怒,那杆精铁长枪透体而过,枪缨已被血染成暗褐色。
凌云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合上队长的眼睛。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张冰冷的脸颊时,张嵩垂落在身侧的手,手指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凌云浑身一震,几乎以为是自己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他猛地俯下身,将耳朵贴近队长的口鼻。
一丝微弱到极致的气息!
“队长!”凌云低吼一声,心中爆发出狂喜。他顾不上许多,双手握住那杆长枪,运起残存的内力,猛地发力!
“咔嚓!”枪杆应声而断。他小心翼翼地将队长从巨石上抱下,平放在地,迅速检查伤口。贯穿伤,伤势极重,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慌忙从怀中掏出队伍配发的、仅剩的金疮药,颤抖着洒在队长前后两处的伤口上,又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试图进行简单的包扎。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张嵩竟然悠悠转醒。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凌云脸上,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凌……云……”
“队长!是我!撑住,我带你回关!”凌云的声音带着哭腔,手下动作更快。
“回……不去了……”张嵩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清明,他猛地抓住凌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有……内鬼……队里有……”
“内鬼?是谁?!”凌云急问。
张嵩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拼命想说出那个名字,但口中涌出的却是大股大股的鲜血。他另一只手艰难地抬起,似乎想指向某个方向,或者想从怀里掏出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落。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瞪着凌云,充满了无尽的冤屈与警示。
“队长!队长!”凌云用力摇晃着他,但张嵩眼中的神采已彻底消散,抓住他手腕的手也松开了。
就在这极致的悲愤与绝望中,凌云耳廓微动,脸色骤然一变!
马蹄声!密集而急促的马蹄声,正从雁门关方向疾驰而来,听声音,不下百骑!而且训练有素,是标准的官军骑兵!
是援军?还是……
凌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想起队长临死前的话——“有内鬼”、“回不去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这支伏击他们的神秘军队刚走不久,关内的骑兵就如此“及时”地赶到,这真的是巧合吗?
他下意识地想躲藏,但已经来不及了。谷地地势相对开阔,他抱着队长的尸体,目标太过明显。
轰隆隆!烟尘扬起,一队盔明甲亮、打着雁门关守军旗帜的骑兵如旋风般冲入谷地,瞬间将凌云团团围住。马蹄践踏着同袍的尸骨,冰冷的矛尖和弓箭对准了中央那个浑身是血、形单影只的年轻斥候。
骑兵分开,一名身着校尉盔甲、面色冷峻的中年军官策马而出,他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最后落在凌云身上,又看了看他怀中死去的张嵩,眼神中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拿下!”军官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在空旷的谷地中回荡。
几名骑兵翻身下马,手持铁链镣铐,面无表情地逼近。
凌云抱着队长冰冷的身体,缓缓站起身。他环视四周,那一张张曾经或许熟悉的面孔,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冰冷。他明白了,队长说的“内鬼”,恐怕不止在斥候队里,更可能在这雁门关内,在这支前来“善后”的军队中!
“为什么?”凌云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张队长和兄弟们浴血奋战,为国捐躯,为何要拿我?”
那校尉冷笑一声,马鞭指向凌云,厉声道:“为何?凌云!有人亲眼看见你与关外鞑靼密使接触,泄露我军行踪,致使夜不收斥候队全军覆没!通敌叛国,罪证确凿,你还敢狡辩?!”
通敌叛国?!
这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凌云心头。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从他所在的斥候队被精准伏击,到关内“援军”的及时出现,再到这顶早已准备好的“通敌”罪名,环环相扣,就是要将他和整个斥候队,尤其是可能知道些什么的队长张嵩,彻底灭口,并让他凌云成为替罪羔羊!
是谁?究竟是谁有如此大的能量,能在边关重镇布下如此杀局?
愤怒、冤屈、绝望瞬间淹没了凌云。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死死盯住那名校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我!没!有!”他一字一顿,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
“哼,有没有,回了诏狱,自有分晓!”校尉不屑地一挥手,“绑了!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冰冷的铁链套上了凌云的脖颈,镣铐锁住了他的手腕。他没有反抗,因为此刻任何反抗都是徒劳,只会坐实罪名,当场被杀。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粗暴地推搡着,拖向战马。
在被拖行离开谷地的最后一刻,他回过头,深深地望了一眼这片浸满同袍鲜血的土地,望了一眼队长张嵩那具孤零零躺在乱石间的尸体。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黑暗吞噬了整个山谷。
雁门关的城墙在暮色中显露出巨大的黑影,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张开了通往深渊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