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里,张桂花侧身蜷缩着,哭骂得声嘶力竭,将周远山、周清平和王凤英咒了个遍。那声音穿透门板,在堂屋里沉闷地回荡。
八仙桌旁,周远山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紧锁的眉头,他盯着地面,实在想不通,好好的一个家,怎么竟变成了这步田地。
“爸,我有点事,想跟你和姆妈商量下。”周清华带着一脸压不住的兴奋凑过来。
“嗯?”周远山头也没抬,声音像蒙了层灰。
周清华不在意父亲的低落,转身就去推主屋那扇虚掩的门。
“周远山你个丧良心的王八蛋!不得好死!老娘给你当牛做马这些年,你敢打我……”
门刚推开一条缝,张桂花以为是周远山进来,看也不看,抄起枕边头的剪刀就朝门口狠狠砸去!
“呃啊!”
锋利的剪刀尖精准地扎到了周清华刚探进来的左臂,哐啷一声落了地。
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周清华,一声凄厉的惨叫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喉咙。
他触电般缩回手臂,只见殷红的鲜血已从伤口处涌出,迅速在白色衣袖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鲜红。
“怎么啦?”
周远山被这声惨叫惊得猛地跳起,烟杆都掉在地上,几步冲到大儿子身边。
床上的张桂花这才从那痛苦的喊叫声中惊醒,看清门口摇晃的身影和那刺眼的血色,她脸上的怒容瞬间被惊骇取代,慌忙从床上跳下来,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傻站着干什么呀,赶紧拿药和纱布来止血!”周远山对着张桂花吼道。
“啊对对对,拿药……拿纱布!”张桂花有点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又跑回了房间。
林秀芳也过来了,她凑上前看了看,伤口并不深,只是扎到肉,破了皮,血流得有点多,看起来有点恐怖。
“来了来了,这是以前用剩下的药粉,止血的。”
张桂花双手哆嗦着想要拧开药瓶,周远山看不过眼,一把夺了去,将药粉撒在周清华手臂的伤口处,很快血止住了。
经过这么一遭,张桂花也不再哭嚎了。
屋里弥漫着血腥味和药粉的土腥气。三人默不作声地在主屋坐下,气氛沉闷得像暴雨前的低气压。
“爸,姆妈。”
周清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胳膊上的疼还没消,但脸上的兴奋劲儿又拱了上来,
“我和秀芳也想给念祖办场满月酒。”
“办满月酒?”
周远山猛地抬眼,像被火燎了眼皮似的,浑浊的眼里一片茫然,仿佛刚从一场大梦里惊醒。
他木然地咂了下嘴,最后只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哦,那就办吧。”
张桂花嘴唇动了动,没吭声。
周清华眼睛一亮,仿佛刚才的剧痛都忘了,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姆妈,那你拿两百块钱给我吧!我明天就去镇上置办东西,酒肉烟糖,样样都得花钱!”
“两……两百块?”
张桂花像被烙铁烫了屁股,惊得从凳子上弹起半截,声音都变了调,
“我的老天爷!你当家里开银行的啊?花两百块钱办场满月酒?”
她脑子转得飞快,家里鸡鸭鱼都有,米酒自家也酿了一大缸,她想象不出为什么要花两百块钱来办酒。
顿了顿,她忙摆手道:“我没有钱,家里的钱都归你爸管了……”
“爸……”周清华又将目光转向周远山。那眼神灼灼的,带着些许急切。
周远山眉头紧皱。
“妞妞的满月酒,清平没找我们要一分钱,都是他们自己出钱张罗的。再说,你也知道的,家里没什么钱了,都被清和偷走了,我……”
“这能一样吗?念祖可是你们的亲孙子!妞妞一个丫头片子,怎么跟我儿子比?爸,姆妈,念祖可是咱们家的长孙!”
周清华像被点着的炮仗,“腾”地站起来,受伤的胳膊也顾不上了,脸涨得通红,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地盖过了周远山的话头。
周远山和张桂花都沉默了。
“哼,亏得秀芳还惦记着你们二老的脸面,她特意叮嘱我,明天一早就去林家,请她爹妈叔伯都过来,参加念祖的满月宴!不就是想帮您们把丢掉的脸面给挣回来吗?”
他刻意顿了顿,眼风扫过父母瞬间僵住的脸,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声音压低,却字字戳心窝子:
“我知道您们心疼钱。可您们想想,清平那酒,摆在二叔家,风头全让二叔二婶占了去!村里人背地里怎么嚼舌根的,你们不知道?人家都说您们这当爹娘的,连儿子都拢不住,亲孙女满月都得靠兄弟来撑场面!
哼,这口气,您们咽得下?他周清平心里,还有您们吗?”
周远山的腮帮子猛地绷紧,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被戳破的难堪和刺痛。张桂花更是下意识捂住了心口,嘴唇哆嗦着。
看着父母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周清华知道戳中了痛处,语气一转,带上了诱哄:
“给念祖办酒,那就是给您二老正名!我们家做主的人可不是二叔二婶,是您们!
再说了,林家是什么条件?秀芳家的亲戚们,哪一个不比我们家阔气?
他们随便送点金银手镯、礼金什么的,别说菜钱,其他花销连本带利都能收回来!这哪里是花钱?这是给您们长脸,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不得不说,周清华最后这段话直接戳中了张桂花的心。
“办!这满月酒必须要办!而且要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
张桂花激动得一拍大腿,直接站了起来。今天心里遭受的窝囊气一扫而光。
周远山没表态,他吧嗒吐出一口烟,那张沟壑纵横的脸藏在烟雾后,看不清表情。
他又沉默地拿起掉在地上的旱烟杆,慢条斯理地在鞋底上磕掉烧尽的烟灰,又从烟袋里捻出一小撮烟丝,仔细地按进黄铜烟锅里。
“斯啦~”
火柴划燃的微弱光芒短暂地照亮了他浑浊却异常沉静的眼睛。
他凑近火苗,深深吸了一口,劣质烟草辛辣的气息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这才抬起眼皮,目光越过激动未消的张桂花,落在了大儿子脸上。
“嗯,你列个采买清单给我,我明天去镇上将东西置办回来。”
周清华脸上的兴奋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就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他嘴角那扬起的得意弧度瞬间僵住。
“另外,念祖上族谱是大事,我会亲自去请你七叔公过来主持。至于同族的亲朋,你亲自上门去请。”
周远山仿佛没看见儿子骤变的脸色,继续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周清华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东西!老狐狸!”
他本来还想趁着采买的机会捞点钱,这老不死的,竟然连采买的机会都给剥夺了。
周清华在心里暗骂道。看样子以后很难从老狐狸手里要到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