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攥着那张被汗水浸得边缘发软的广州地图,刀疤刘正像只无头苍蝇般,在烈日炙烤下的广州街头奔波。
焦虑如同滚烫的沥青,黏糊糊地糊在刀疤刘的心头。
他已经跑了附近的两个街道办了。
每一次向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询问,基本上都是换来一句冷冰冰的“不清楚”,“没记录”。
他们的答复,像一盆盆冷水浇在他本已焦灼的神经上。
两个街道办跑下来,除了满身黏腻的汗水和更深重的挫败感,他一无所获。
他抬手抹了把脸,汗水和街上的尘土混在一起,留下几道污痕。喉咙干得发疼,像被砂纸磨过。
抬头看了看毒辣的日头,他咬了咬牙,决定不再绕弯子——直接去越秀区治安联防大队。
那是他地图上圈定的最后一个,也是分量最重的希望之地。
然而,他刚离开第二个街道办没走出两百米,在一个略显嘈杂的街口,几个穿着统一制服、臂戴红袖章的身影,径直拦在了他面前。
为首的一个皮肤黝黑、神情冷峻的中年联防队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
“查暂住证!”
刀疤刘的心猛地一沉,条件反射般绷紧了神经。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穿制服的人拦住盘查,本身就带着无形的压力。
他立刻堆起一个尽可能显得恭顺、却因疲惫和焦虑而僵硬无比的笑容,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贴身内袋最深处那个用手帕仔细包裹的小包。
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份证、那张盖着“青山县龙平煤矿”红章的工作证明,以及酒店前台开出的那张印着抬头的居住证明,一股脑儿捧了出来,双手递到对方面前,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同志,您好,您好!我是从外地过来广州出差的,我来自青山县龙平煤矿!
这是我的证件,还有酒店的住宿证明,都在这儿,合法的!”
他一边递上证件,一边急切地、几乎是带着最后一丝乞求地补充道,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位队员:
“另外,同志,我……我想跟您打听一件事情,你们昨天……昨天有没有抓走一个叫林富豪的人?
他是我同事,跟我一块儿来出差的,但是他昨天晚上突然就不见了。
我找了公安,他让我找您这边问问看。
我已经找了他一整天了,这是他的身份证,麻烦您帮忙看看!”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里的沙哑和焦虑几乎要溢出来,仿佛这个问题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中年联防队队员面无表情,接过证件,手指粗粝地翻看着,眼神锐利如刀。
他拿起林富豪的身份证,侧头用一连串快速、硬邦邦的粤语问了问旁边的同伴。
刀疤刘竖着耳朵,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听不懂具体词汇,但那简短对话的腔调,让他隐约捕捉到,他是在帮忙查问关于林富豪的下落。
片刻,中年队员将证件一股脑儿塞回刀疤刘汗津津的手里,依旧板着脸,公事公办地丢下一句:
“跟我们回队里一趟。要是人昨天被扣了,这会儿应该就在治安队里。”
说完,那人不再看他,转身示意。
然后,刀疤刘就被带到了一辆“囚车”前。刀疤刘的心猛地一抽,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爬上了车。
没想到,里面竟已蹲坐着五六个形容狼狈的男人,个个垂头丧气。
“嘿嘿,兄弟,是第一次被抓吧?”
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哥对着刀疤刘笑着问道。
“嗯。”刀疤刘闷哼一声,挤到角落勉强蹲下,目光急切地在几张脏污疲惫的脸上扫过——没有林富豪!
他现在只想快点到治安队。
“哈哈没事,一百块就能解决问题。我都被抓三回了。你可以打电话让你老板来接,缴了罚款就能走。或者你自己有钱交也行。”
中年男人熟门熟路地,开始给几人“传授”经验。
很快,车子颠簸着停下。
他们被赶下车,一下车就被大声吩咐在地坪里蹲下,然后照相,解下皮带脱掉鞋子。
紧接着,他们又被推搡着塞进一扇厚重的铁门,门后面是一个黑漆漆的房间,一进门就是浓烈刺鼻的排泄物气味,让人一阵反胃。
刀疤刘彻底懵了,心沉到了冰窖里。
自己这哪里是来领人的?分明也是被抓了!
他强忍着恶心,睁大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在黑暗中急切地搜寻,视线从一张张麻木、惊恐或绝望的脸闪过。
没有!没有林富豪那熟悉的轮廓!
就在绝望的阴云几乎将他吞噬时,猛然间,铁门“哐当”一声响了起来。
随即就被打开,外面有一个声音在喊,
“刘某某出来!”
刀疤刘像被电流击中,“腾”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跳出喉咙!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迎上光线下那张熟悉的中年联防队员冷峻的脸。
“你怎么进到这里来了?”
还是那个中年联防队的人。他皱着眉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职业性的不耐。
“我……请问是找到我朋友林富豪了吗?他……他在哪里?”
刀疤刘忍不住一阵激动,他死死抓住门框,指关节发白。
治安队的人看着他一脸的急切,眉头皱得更深,他冷酷的话语打破了刀疤刘所有的幻想:
“你先出来吧。我们治安队里,没有扣留过一个叫林富豪的人。”
说完,他拉开铁门,侧身让开通道,示意刀疤刘出来。
“没……没有?怎么会?不在这里,还能在哪?”
刀疤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耳光。
“那……那他有没有被送去樟木头那边的收容所?”
刀疤刘不死心,依旧抵着门框,追问道。
“没有,没有,都说了没有。我们这两天都没有往东莞那边送人!”
治安队的人已经很不耐烦了,他都怀疑刀疤刘的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刀疤刘闻言,忽然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都在旋转,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踪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