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今天还发现一个问题。”
周清平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众人,
“林家和他们那个靠山——李副县长之间的关系,恐怕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牢不可破。”
他顿了顿,继续道:
“昨天,林富军带了几个姓王的新工人来报到。那几个人态度嚣张得很,张口就说他们是李副县长妻子娘家的亲戚,来矿场是来‘白领工资’的,根本就没把矿上的规矩放在眼里。”
“结果呢?”周远川急切地追问。
“结果就出事了。”
周清平面色凝重,
“下井没多久,我带他们熟悉环境,就在工作面附近转转。
其中一个姓王的年轻后生,觉得支护架碍着他走路,竟嬉皮笑脸地抬脚就去踹。我赶紧上前阻止,说这动不得,关乎性命。
没想到他那个堂哥,是个混不吝的,二话不说,冲上来揪住我衣领就要动手,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说李副县长家的亲戚,踢坏破架子又如何之类的。”
“什么?他们也敢打你?”
周远川气得直拿烟杆敲击桌面。王凤英觑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
周清平呼出一口浊气。
“林富华带人制止了王家人。可没多久,工作面的支护架突然倒了,塌了一小段,正好砸中了那个想要对我动手的,姓王的新工人。他的小腿胫骨被砸断了。”
“啊?塌方了?”王凤英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针线再次滑落,线轴滚到了墙角。
“严重吗?你受伤了吗?”徐美华猛地抓住丈夫的胳膊,指尖冰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清理他们几个有没有受伤啊?”周远川猛地站起身,旱烟袋磕在桌沿上都浑然不觉。
周念薇也睁大了眼睛,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父亲的衣角,紧张地盯着周清平的脸。
“我们都没事,我跑得快。”
周清平连忙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安抚。
“但这事儿透着邪性。那支护架前几天刚检查过,按理说不该出这种问题。而且……”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周清林攥紧拳头,哑声接过了话头:
“而且,我亲眼看见,在林富华带人“劝架”的时候,他手底下一个人趁乱猫着腰,飞快地卸掉了支护架上的几个关键螺栓!
塌方的前一刻,也是林富华的人,在混乱里故意伸脚绊了那个王强一跤,他才没能躲开!”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煤油灯芯爆出一朵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王凤英的脸瞬间失了血色,嘴唇哆嗦着问:“这……这难道是林家……故意做的?
他们……他们怎么敢的?那可是李副县长的人啊!”
王凤英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我和清林哥都是这么认为的。这根本不是意外,就是一场做给所有人看的戏,一场杀鸡给猴看的戏!”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剖析道,声音低沉而清晰:
“林家这么做,是想一石二鸟。
第一,狠狠教训了不知天高地厚、想来他们地盘上白拿钱还嚣张跋扈的王家人,断了李副县长夫人娘家伸得太长的手。
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李副县长,龙坪镇煤矿,到底谁说了算!别以为顶着个副县长的头衔就能为所欲为,在这井下,死个把人,“意外”塌方太容易了!
第二,这也是做给我们所有工人看的,尤其是像我这样有异心、想离开的。
林家这是在立威,用血淋淋的事实警告我们,谁敢不安分,谁敢不听招呼,王家人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
他们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就能制造‘意外’要了谁的命!”
周清平的分析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夜晚的宁静,也刺穿了每个人最后的侥幸心理。
周远川握着烟杆的手微微颤抖,烟锅里的火早已熄灭。
徐美华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向丈夫,寻求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王凤英坐在凳子上,喃喃道:“这……这心肠也太毒了。”
周念薇双拳紧握,气得咬牙切齿。
她想到上一世,林家人也是这样,用一场人为的“矿难”埋葬了他的父亲,其心可诛!
周清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后怕:
“清平,那我们怎么办?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林家今天能对王家人下手,明天就能对我们。
这矿底下,太容易出“意外”了!”
周清平环视着家人一张张惊惶未定的脸,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怕,解决不了问题。林家越是动用这种阴毒手段,越是说明他们感觉到了威胁。
今天李副县长的太太亲自跑来找林富贵要赔偿。
还当着很多人的面,狠狠扇了林富华一巴掌,这事绝不算完。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他们双方心里必然都埋下了一根刺,还是带倒钩的刺。这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最好他们双方能斗个你死我活的。
他们斗得越凶,林家人就越没精力时刻紧盯着我们不放。
这样的话,我们反而能喘口气,更安全些,也能腾出时间来找清和。”
周清平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仿佛在安抚她,也像是在给自己积蓄力量。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更加小心,井下的活,互相多照应着点,眼睛放亮些,尽量别落单,尤其要避开林富华和他那几个心腹。”
“对,清平说的对。清林你们三兄弟要小心点,多听清平的,他在煤矿干的时间久。他的准没错。”
周远川借机叮嘱周清林道。
周清林哪敢不应。
周清平又压低了声音:
“清恒哥那边,我们必须想办法联系上他,把消息递出去。
我们不仅要让他继续帮忙寻找清和,还得把林家无法无天、制造事故、残害工人的这些事,想办法捅出去!”
“可是……信怎么送出去?镇上的邮局肯定被林家盯死了。”王凤英忧心忡忡地问。
周远川猛地吸了口早已熄灭的旱烟,辛辣的烟味似乎让他冷静了些:
“实在不行,我明天借口走亲戚,去县城一趟,从那边的邮局把信寄出去!我就不信,他林家的手能伸得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