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一到,整个山口村顿时淹没在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
周清平和徐美华捂着耳朵,笑着看完了自家门前那挂红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最后一颗,这才相携着回到屋里。
本已熟睡的周念薇都被鞭炮声给惊醒了。
鞭炮声渐歇,周清平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轻柔:
“我今天给了爸妈过年钱,你没有生气吧?”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徐美华正轻轻拍着被惊醒的周念薇,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该孝敬的本就该给。只是……”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看爸和姆妈那理所当然的样子,心里终究有些不舒坦。好像我们辛苦挣来的钱,都该是他们的似的。”
周清平握住妻子的手,语气坚定:
“你放心,该孝敬的我会给,不该给的,谁也要不走一分。今天是过年,我不想闹得难看,让邻里看笑话。大哥大嫂那边,我也是咬牙忍了。”
他望向窗外尚未散尽的硝烟,目光深远:
“等明年过年,希望咱们一家三口能在城里过年,再不用看人脸色。”
徐美华望着丈夫坚毅的侧脸,心中的那点不快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期盼。 她轻轻点头,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好,咱们一起努力。”
正畅想着美好未来,东屋那边却传来了压抑的争吵声,像是刻意压低了嗓子,却又控制不住地漏出几句尖锐的。
“就你能耐!五十块钱说掏就掏!你当你也是印钞票的?”是大嫂林秀芳的声音,非常尖利。
“那爸都开口了,我能不给吗?大年三十的,你想干什么呀?”周清华的声音透着点不耐烦。
“就知道你爸!我们娘几个不用过日子了?今年连年猪都不肯杀了,之前答应给我娘家的猪肉也没个说法,这像话吗?”林秀芳的声音逐步加大。
“啧,那我不是花钱买了猪肉送过去了么?不一样嘛!”周清华也有点脾气了,声调逐渐拔高。
“那能一样嘛?这可是花咱们的钱买的。” 窗外,零星的鞭炮声还在夜幕中不时炸响,像是为东屋愈演愈烈的争吵助威。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面子就不要了?爸当着全家人的面开口,我这做儿子的能驳他脸吗?”周清华的声音也扬了起来,带着被戳破自尊的恼羞成怒。
“面子?你的面子值几个钱?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林秀芳的声音,又尖又利,
“周清华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给那俩老货钱,我就带着孩子们回娘家!这日子没法过了!”
“你小声点!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周清华似乎想去捂她的嘴,声音变得含糊而混乱,夹杂着桌椅被碰撞的轻微响动和孩子的抽泣声——显然,周念娣也被吵醒了。
西屋里,徐美华拍着女儿的手无意识地停下了,和周清平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和一丝沉重。
很快,正屋那边传来了张桂花拔高的嗓门,带着明显的不悦: “大过年的,吵什么吵!还不睡觉!想让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吗?”
这一声呵斥像盆冷水,暂时浇熄了东屋的战火。
周清平叹了口气,拉了一下电灯绳。 “睡吧。”黑暗中,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夫妻俩躺下,却都睁着眼,毫无睡意。
隔壁的低骂声断断续续,像一根细针,一下下扎在人的心上,提醒着这个家表面和睦下裂开的深深沟壑。
周念薇在黑暗中却睁开了眼睛,“闹吧,吵吧,最好是逼得我爸想要原地分家单过。”
第二天,大年初一。
天刚蒙蒙亮,徐美华就准备起身。却被周清平按住了。 “你再陪妞妞睡会,我去忙活就行。今天年初一,姆妈不会闹的。晚点就有人上门来拜年了,他们会维持基本的体面。”
周清平轻手轻脚地穿衣下床。 来到厨房,正对上母亲张桂花阴沉的脸。
她正在灶台前生火,动作比平日重了几分,锅碗瓢盆碰得叮当响。
“姆妈,新年好。”
张桂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知道起来啦?还以为你们屋都睡死过去了。”话里带着明显的刺。
周清平没接话,自顾自拿起水瓢去缸里舀水,洗漱。
院子里,父亲周远山已经在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拧着,显然也在为昨晚的事心烦。
东屋门紧闭,悄无声息,不知大哥大嫂是没起,还是醒了却不好意思出来。
这顿年初一的早饭,注定吃得沉默而压抑。 周清华和林秀芳磨蹭了很久才出来。两人谁也不看谁,也不和任何人说话。
周念娣小脸苍白,安静地坐在父母中间,扒拉着碗里的饺子,像个受惊的小兔子。
果然如周清平所料,早饭刚过,拜年的邻里就开始上门了。
“远山兄,桂花,新年好哇!给您拜年了!” 第一个进门的是隔壁的王婶一家,爽朗的笑声打破了院里的沉闷。
几乎是一瞬间,周家每个人脸上都迅速堆起了热情的笑容。
张桂花迎上去,抓了把瓜子糖果塞过去:“好好好!新年好!快来屋里坐!”
周远山也舒展了眉头,拿出香烟招待同来的男客。
就连周清华和林秀芳,也勉强挤出笑脸,起身招呼着。
刚才的死气沉沉,转眼就变成了其乐融融的场面。
周清平在一旁看着这迅速切换的“戏码”,心里只觉得讽刺。
他配合着倒茶递水,听着父母和大哥与客人热络地寒暄,说着“家里都好”、“孩子们都孝顺”的场面话,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徐美华也抱着穿戴一新的周念薇出来了,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等客人离开,周清平又带着妻女跟着周远山去村里给本家亲朋和邻居拜年。
周念薇感觉还挺新鲜的。上一世父母去得早,在她有限的记忆里,拜年从来没有她的份。
年幼的她总是要守在家里,帮张桂花端茶倒水。
如今能跟着父母出门拜年,看着一张张笑脸,收到一个个红包,这份热闹和参与感,是她从未体验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