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男人中,有两个是他认识的。
上午刚陪徐美华来找过他的那位叫周清理的就站在最前面;
站的稍远些的,是他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清平的堂弟,好像叫周清江。
唯独站在最后的那位年长些的,面容陌生,他从未见过。
林富民的目光在那张陌生面孔上停留片刻。那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眉眼间透着沉稳,站姿挺拔,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山风掠过林间,枝叶窸窣作响,将最后一缕天光揉碎在渐浓的暮色里。
“你怎么回来了?还有他们......”林富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更多的却是疑惑。
“先回家再说!”林晓梅语气有些冷淡地打断了林富民的话头。那声音像是淬了冰,在这渐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晓梅的打断让林富民心头一紧。
他太熟悉妹妹的脾气了,这般冷淡疏离,分明是动了真怒。
说完,林晓梅径直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老宅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决绝,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而沉重,仿佛要将满腹的委屈与愤怒都踩进这黄土里。
一行人沉默地跟在后面。
回到老宅,林晓梅利落地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堂屋中铺开。
她招呼周清理等人落座,自己坐在八仙桌旁,目光始终不与林富民对视。
林富民仍站在门边,手中的布包攥得发紧。
周清理见状,忙帮忙解围:“富民哥,您也坐吧!”
林富民这才走到林晓梅对面缓缓坐下。
就在他抬眼的刹那,心头猛地一颤,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林晓梅右颊上赫然印着几道清晰的红痕,分明是一个未消的巴掌印。
林富民的目光死死锁在林晓梅右颊的红痕上,胸腔里的怒火瞬间往上涌。
那清晰的指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像一道烙印灼烧着他的理智。
“谁干的?”
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握住布包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整个堂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油灯的光影在每个人脸上跳动。
林晓梅别过脸去,避开了他的注视。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富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太了解林晓梅了,若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绝不会这般隐忍。
周清理与周清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缓缓站了起来。
“富民哥,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说......”
“我问是谁干的!”
林富民猛地打断他,布包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猎枪的轮廓在布料下清晰可见。
堂屋里一片寂静,只有油灯偶尔爆出灯花的细微声响。
“是林晓霞。”
林晓梅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转过头,直视着林富民的眼睛,那巴掌印在灯光下愈发清晰。
“今天早上,林富军找到我,让我这段时间不要回林家,还给了我一笔钱。我知道,是林晓霞回林家了,他们不希望我跟林晓霞碰面。
你应该也知道她要回来,所以才把我送到外婆家去的,是吧?”
林富民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林晓梅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今天一早,林富军就来找我,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我这段时间别回林家。
我立刻猜到是林晓霞回来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又想到,你突然要送我去外婆家,就更坐实了我心里的想法。于是,我决定回县城找你。”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我跑到你家,才发现钥匙忘了带。我敲了半天门,也没见你回应。
隔壁的邻居老奶奶告诉我,她看见徐美华来找过你。
我一听,心一惊,担心徐美华那边出了什么事情,立马又跑去城南小学。”
林晓梅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
“到了城南小学,我才知道,林晓霞带人砸了文哥的赌场,文哥让人找你回龙平镇去了。
我担心你回龙平镇后会跟林晓霞起冲突,所以着急想要回龙平镇,可徐美华说没有班车了。
幸亏周清江开了拖拉机进城的,他可以捎我回龙平镇。”
她的目光转向那位一直沉默的年长者:
徐美华还告诉我,她已经联系上了广州《南方周末》报社的记者。
而这位,就是专程前来暗访龙平煤矿的吴正义,吴记者。
他希望我可以介绍他进龙平煤矿,所以我们就一起回了龙平镇。”
吴正义向前一步,油灯将他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林富民同志,”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我理解你的愤怒,但暴力只会让事情更糟。我希望我们能携手合作,通过正当途径,彻底揭露龙平煤矿的黑幕。”
他环视屋内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林富民脸上:
“这不仅是为了你们讨回公道,更是为了给那些因为矿难丧生的工人们,以及被林家父子迫害的所有人讨一个公道!”
林富民的目光在妹妹脸上的红痕与吴正义坚毅的面容之间来回移动,胸膛剧烈起伏。
他攥紧的拳头几度松开又握紧,最终缓缓摊开在膝头,掌心赫然是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好,我答应你们。”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我保证,我不会再冲动行事了!”
随即他转向林晓梅,声音柔和了几分:
“你有什么打算?”
林晓梅微微直起身,眼神坚定:
“我想找林富华帮忙。他现在主要负责监工和招工,我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让他安排一两个人进龙平煤矿做事,应该不成问题。”
油灯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那道掌印依然清晰可见,但她的目光中已不见先前的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毅。
林富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林晓梅转向吴正义:“那吴记者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我会尽快安排你进龙平煤矿!”
她的话音落下,油灯适时地爆出一个灯花,将几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仿佛在为这个决定做着无声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