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温暖,泥土湿润,禾苗的青翠气息混合着水田的微腥,构成一种陆缈久违的、属于生命与自然的质朴味道。他撑着身子坐起,发现自己原本虚幻的意识体在此地竟然凝实了许多,几乎有了触感,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下泥水的冰凉和柔软。抬头是湛蓝高远的天空,几缕白云悠然飘过,远处有连绵的青山轮廓,近处是无垠的稻田,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宁静,祥和,充满了蓬勃的生机。与之前经历过的所有险境都截然不同。
“呸呸呸!”包不同从旁边的泥水里爬起来,吐掉嘴里的泥浆,虚拟形象都沾上了真实的污点,“这啥地方啊?咋把俺们扔田里了?”
青鸾也站起身,素雅的收容服下摆沾了泥水,但她并未在意,而是微微蹙眉,感受着周围的环境:“此地规则……极其稳定且内敛,充满了生长与循环的意蕴。我的空间之力在此受到极大压制,几乎无法调动。”
陆缈也立刻检查自身。混沌星云依旧沉寂,似乎对此地温和的规则环境缺乏反应。而更让他心惊的是,体内的永恒道标,以及那道标核心新生的“虚无奇点”,此刻都变得异常安静,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道标不再散发任何波动,连之前那种隐晦的“食欲”都消失了;“奇点”更是如同一个普通的黑点,没有任何特殊反应。
它们……被此地的规则“屏蔽”了?或者说,此地的规则过于“厚重”和“自然”,使得它们这种外来的、带着强烈人为或异常印记的存在,暂时失去了活性?
这不知是福是祸。福的是,或许暂时摆脱了“画家”通过道标的追踪;祸的是,他们也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和变数。
“先搞清楚我们在哪儿。”陆缈环顾四周,“精卫,还能扫描吗?”
【环境扫描中……】精卫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扰杂音,【规则环境特殊,常规扫描手段效果大幅减弱……初步分析,这是一个以‘生命’与‘生长’为核心规则的、高度自洽的稳定位面。能量等级……感知不明,但规则层级似乎极高,带着某种……古老的道韵。暂时未检测到明显的敌意或科技造物信号。】
“生命与生长的位面?”包不同挠了挠头,“那咋整?俺们总不能真在这里插秧吧?”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远处的田埂上,传来了脚步声和哼唱的小调。
只见一个戴着斗笠、穿着粗布短褂、裤腿挽到膝盖的老农,扛着一把锄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他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劳作留下的皱纹,哼着不成调的山歌。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陆缈三人,尤其是他们那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装扮(青鸾的收容服,陆缈和包不同的虚影\/虚拟形象)以及身上的泥浆时,并没有露出丝毫惊讶,只是停下了哼唱,用带着浓重口音、却奇异地能让他们理解的方言问道:
“外乡人?咋掉俺们田里了?看你们这打扮……是遭了难了?”
他的语气平淡自然,仿佛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陆缈心中警惕,尝试用最普通的语言回答:“老丈,我们……确实遇到了意外,不小心流落至此。不知此处是何地界?”
“这儿啊,是青禾界,俺们村儿就叫稻香村。”老农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脸,很是随和,“看你们样子,也不像能干农活的。走吧,先跟俺回村,找村长说道说道。总不能让你们烂在田里。”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反而让陆缈有些无所适从。这老农难道看不出他们的异常吗?还是说,在这个“青禾界”,他们这样的“外乡人”并不稀奇?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也没别的选择)的心态,三人跟着老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稻田里的水清澈见底,能看到游动的小鱼和蝌蚪。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如果不是体内力量受制和前途未卜,这里简直堪称世外桃源。
村子不远,炊烟袅袅。土坯房,茅草顶,鸡犬相闻,孩童嬉戏。一切都充满了原始的、宁静的田园气息。村民们看到老农带着三个奇装异服的人回来,也只是好奇地多看几眼,并没有围上来,继续忙着自己的活计。
老农把他们带到村里最大的一间瓦房前。“喏,这就是村长家。”
村长是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穿着干净的布衣,正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打着一种类似太极拳的养生功。他看到陆缈三人,缓缓收势,目光平和地扫过他们,最终落在陆缈身上,微微颔首:“远来的客人,身上带着不一样的‘种子’啊。”
陆缈心中一动,恭敬行礼:“村长慧眼。晚辈陆缈,与同伴流落此地,多有打扰。”
“无妨,无妨。”村长捋着胡须,“青禾界海纳百川,只要守这里的规矩,便是客人。看你们气息不稳,力量与此地水土不服,先在村里住下,适应几日再说。”
他安排他们住进了一间闲置的土坯房,虽然简陋,但干净整洁。
接下来的几天,三人就在这稻香村暂住下来。他们尝试过调动力量,发现果然如同青鸾所说,在此地规则的压制下,无论是混沌星云、空间之力,还是包不同的数据能力,都变得晦涩难用,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厚茧包裹。而陆缈体内的道标和奇点,更是死寂得如同从未存在过。
他们仿佛真的变成了三个普通的、需要靠村民接济的落难者。
包不同闲不住,试着帮村民修理农具,结果发现这里的农具结构简单却蕴含着某种奇妙的力学原理,他引以为傲的机关术有点无处施展。青鸾则默默观察着村民的生活和这片天地的规则运转。陆缈则大部分时间都在尝试与体内沉寂的奇点沟通,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唯一的好消息是,精卫在适应了此地的规则后,发现虽然无法进行大范围扫描,但可以微弱地感知到赫菲斯托斯那残破机器人身体里,那一丝神格波动并未彻底熄灭,只是同样陷入了沉寂,仿佛在等待复苏的契机。
这天傍晚,陆缈独自坐在村口的打谷场上,看着夕阳将稻田染成一片金黄,心中思绪万千。力量尽失,前路迷茫,赫菲斯托斯生死未卜,画家和秩序回廊的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难道真要在这与世无争的村子里了此残生?
就在这时,村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坐在他旁边的石碾上。
“年轻人,心不静啊。”村长看着天边的晚霞,悠悠道。
“村长,此地……当真与世隔绝?外界……比如秩序回廊,或者……‘画家’,能找到这里吗?”陆缈忍不住问道。
村长笑了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青禾界自有其道。外界纷扰,若非持有‘青禾帖’,或者得到此界‘本源’认可,便是那至高存在,也难以轻易寻得路径,更别说强行进入了。”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陆缈:“至于你体内的那点‘异种’,在此地‘厚土’与‘生机’的温养下,是就此沉寂消亡,还是能褪去旧壳,焕发新生,就看它自身的造化了。有时候,沉寂,并非坏事,或许是……破茧前的积蓄。”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陆缈的肩膀:“别想太多。明天跟老头子我去插秧吧。弯腰低头,亲近泥土,或许能让你想明白一些事情。”
村长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了。
陆缈愣在原地,回味着村长的话。
破茧前的积蓄?亲近泥土?
他看着眼前这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光的、充满生命力的稻田,又感受了一下体内那死寂的奇点,一个模糊的念头渐渐浮现。
或许……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并非仅仅是逃亡路上的一个意外落脚点?
然而,就在他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时,村子上空,那原本纯净湛蓝的天穹,极高处,突然极其细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扭曲了一下。
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
陆缈瞳孔骤然收缩。
那感觉……虽然微弱到极致,但绝不会错!
是空间被强行干涉的波动!而且,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他心悸的……秩序回廊的技术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