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于东此刻魂飞魄散,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体面,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朝着周围的骑士们嘶喊道:
“老夫乃是龙门关卫守备!朝廷四品命官!各位好汉,万事好商量!
你们要什么?金银财帛?只要老夫有的,统统给你们!只求饶老夫一命!”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沉默。
只有从不远处,还不时传来有些人扯着嗓子高喊的口号:
“吾乃摩云寨好汉!替天行道,杀尽狗官兵!”
这聒噪的声音在包围圈外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围困着他的那些沉默黑巾骑士们,忽然齐整地向左右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只见一人骑着白马,缓缓穿过肃立的骑士,径直来到了毛于东的面前。
此人也同样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正用一种近乎玩味的、审视猎物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狼狈不堪的毛于东。
看到这个明显是首领的人物出现,毛于东仿佛溺水之人,猛地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慌忙对着这位首领,又将刚才那套哀求之词,语无伦次地急切重复了一遍。
那黑巾蒙面的首领闻言,并未立刻回应,面巾之下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随即,一个清晰而带着戏谑意味的声音响起:
“毛大人此言差矣。据我所知,你现在不过是个暂代的龙门关卫守备吧?
朝廷正式的任命文书,可还没到您手上呢,对不对?”
“啊?!”
毛于东彻底傻眼了,整个人僵在原地,嘴巴微张。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匪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不是,您这关注点也太奇怪了!
现在是讨论老夫的官职是“暂代”还是“实授”的时候吗?
等等!不对!
他知道我!
而且还知道自己目前只是“暂代”,朝廷正式的任命还没下达?!
这属于官场内部运作的细节啊!
想到这里,毛于东惊魂未定的心中瞬间炸开了锅,掀起了惊涛骇浪。
一时间,关于这些黑巾骑士种种不合常理、令人费解的地方。
比如精准的伏击时机和路线、远超寻常山匪的强悍战力、精良的装备、最主要是此刻首领点破他身份的诡异洞察力……
如同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翻滚、碰撞。
一个极其可怕、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固的想法,不可遏制地从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毛于东惊骇欲绝地再次抬眼,死死盯向马背上那个黑巾首领。
那身形、那眼神、那隐隐透出的某种熟悉感……
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几乎要冲破他的喉咙。
然而,就在那名字即将脱口而出之际,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紧紧闭住了嘴。
一旦自己喊出那个名字,等待他的下场,必定只有立毙当场,绝无第二种可能。
毛于东只能用充满了哀求的目光看向面前的首领。
此刻,外围还在断断续续传来的“吾乃摩云寨好汉!替天行道,杀尽狗官兵!”的口号声。
听在毛于东耳中,只感到无比的荒谬和讽刺,让他彻底无语了……
看着毛于东这副模样,马背上的黑巾首领似乎又无声地笑了笑。
他居高临下,用听不出喜怒的平静语调问道:
“毛大人似乎想起点什么?此刻,毛大人心中是不是对某些事,感到追悔莫及呢?”
这句话如同溺水者眼前突然垂下的绳索!
毛于东浑身一震,他立刻断定,这就是他最后,也是唯一的求生机会了吧!
其他的一切,此刻在他心中都变得轻如鸿毛。
他只想活下去!
他马上就要升官了,正是人生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啊!
真的不想死啊!
一瞬间,所有的尊严和体面都被他抛在脑后。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首领的马蹄前,“噗通”一声重重跪下。
紧接着,他磕头捣蒜般,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疯狂地磕了起来,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同时,他用尽全身力气,声泪俱下地嘶喊着:
“老夫错了!老夫对此事悔恨万分!
都是那介休范家!是他们给老夫送了一笔厚礼,苦苦拜托老夫为难您的。
对!还有赵奎那个狗东西!是他从中挑拨离间,搬弄是非。
老夫才一时猪油蒙了心,鬼迷心窍。不然,无冤无仇的,老夫怎么可能、怎么敢做出这等事啊!
求您开恩!求您高抬贵手!往后老夫什么都听您的!
老夫马上就上奏朝廷,保举您升官!您要什么?统统都给您!只求您留老夫一条性命啊!”
他涕泗横流,额头肉眼可见青肿起来,模样凄惨到了极点。
黑巾首领、卢方舟端坐马上,平静地听着。
只有在听到“介休范家”这四个字时。
他那隐藏在黑巾下的嘴角微微一撇,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光芒。
至于毛于东后面那些摇尾乞怜、赌咒发誓的废话,他充耳不闻,直接无视了。
待毛于东的哭喊声稍歇,卢方舟才用依旧平静无波的声调,继续问道:
“范家是什么时候?派谁来找的你?”
毛于东连忙止住磕头,努力回忆着答道:
“是……是半年前!一个叫范炬的管事,亲自来找的老夫!”
交代完,他立刻又扯着沙哑的嗓子,更加声嘶力竭地告饶:
“求您了!老夫发誓一定守口如瓶!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以后老夫就是您的一条狗!您让往东,绝不往西!只求您留老夫一条命吧!”
然而,卢方舟听完范家的信息,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继续盘问的兴趣。
他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般的毛于东,一拉手中缰绳,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就在马头偏转的瞬间,他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着空气,淡淡地抛下了一句:
“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前几天,在巴大人葬礼上,那副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样子啊。”
“啊?!”
正磕头如捣蒜、满心期盼着对方能网开一面的毛于东。
突然听到这句奇怪的话,猛地抬起头,表情凝固在脸上,只剩下茫然和一种死到临头的预感。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还想挤出最后一声哀鸣求饶,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惊恐放大的瞳孔中,只倒映出几名早已等候在侧的龙骧卫冷酷的身影,以及他们手中高高举起的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