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方舟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得人畜无害,语气却仍旧平和:
“左大人此言差矣。
本官对您自然心存敬意,今日前来,还特意备下了一份薄礼献予大人,如今就在行辕门外。
请您随我移步,一同出门取礼吧。”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径自朝门外走去。
杨嗣昌与熊文灿全程紧盯二人交锋,起初见卢方舟句句不让、左良玉怒气愈炽,都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生怕这年轻气盛的参将不知进退,当真激怒了这头难以驯服的悍将。
此时见卢方舟话风忽转,似有赠礼服软之意,才略松一口气,暗自庆幸这场风波或许能够和平收场。
杨嗣昌更是悄悄抹了把额际并不存在的冷汗,心中暗道:
“还好这小子也并非一味发愣,终究知道适可而止,懂得给左良玉一个台阶下。”
于是他笑着打圆场道:
“既然卢将军为左总兵备了礼,我等便一同出去看看是何心意吧。
左总兵啊,年轻人难免气盛,你大人有大量,不必太过计较。”
卢方舟闻言,脚步几不可察地微一停顿,但旋即恢复如常,继续稳步向外行去。
左良玉怒气稍缓,却仍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跟在杨嗣昌与熊文灿之后一道走出大厅。
那名使者想起途中卢方舟所说“礼物”之事,也不由好奇心大起,于是随在众人之后一同走向行辕门外。
到了门外,只见龙骧卫和左良玉亲卫对峙的气氛越发明显。
双方虽然都保持着沉默,但目光中的敌意几乎凝成实质,在空中激烈碰撞。
左良玉的卫队长是他的同乡,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他看着对面这些装备精良、甚至胜过己方的骑兵,心中很是不爽,朝地上啐了一口,对身旁的人低声讥讽道:
“呸,刚才那个土包子参将,不知贪污了多少兵饷,然后全给自己的家丁武装上了吧!
看看对面这些家伙,人人半身铁甲,还背着短柄火铳,除此之外每人还带了一堆武器,真他娘的骚包!
就不知道上了战场碰到流寇,会不会吓得尿了裤子!”
他身旁的几个亲兵都知道这货是嫉妒人家的装备精良。
明眼人都看得出,对面这些兵士目光锐利,站姿沉稳,浑身散发着久经沙场的锐气。
这些人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绝不可能是队长说的那么不堪。
但众人嘴上还是附和着,纷纷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孙安仁和谷一虎自然看出对方的敌意,却毫不示弱,目光如刀地回敬过去。
谷一虎更是嘴角一咧,朝对面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挑衅动作,嚣张至极。
那个队长气得险些暴走,脸颊涨得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被周围人死死拉住才没有当场发作。
但经此一事,双方之间的气氛越发紧张,只差一点火星就能引爆全场了。
就在这时,卢方舟带头走了出来。
门口的紧张气氛他一眼就看出了,却只是微微一笑,来到自己的龙骧卫前停下脚步,朝着谷一虎做了个手势。
谷一虎脸上立刻露出会心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嗜血的兴奋。
他大步来到自己的马鞍旁,取下一个尺许见方的木盒,而后坏笑着来到跟出来的左良玉不远处,朗声道:
“左大人,这是我家大人给您的礼物!”
自有左良玉的亲兵上前接过木盒。
谷一虎完成任务,退回卢方舟身边,与孙安仁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卢方舟往前走了几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温声道:
“这就是本官特意为您准备的礼物,左大人不妨一观。”
左良玉也不是傻子,看到谷一虎那副表情,心中突然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但随即他就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不敢相信一个区区参将,竟敢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公然挑衅他。
于是他冷哼一声,不耐烦地吩咐道:
“打开!”
那个亲兵队长连忙上前,和手捧木盒的亲兵一起,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
盒盖刚被揭开,两人便同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仿佛被毒蛇咬了一般猛地向后跳开!
他们当然不是没见过人头,只是在一个绝没想到的场合突然看到一颗熟悉的首级……
这个千总他们都认识,是左大帅的族侄啊!
这几个因素叠加之下,以至于让他们如此失态。
手捧木盒的亲兵更是吓得手一抖,木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一颗明显刚被砍下不久的首级从里面滚了出来,在青石板上骨碌碌地转动了几下。
最终停下时,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好对着左良玉的方向!
左良玉定睛一看,认出那正是自己被卢方舟扣押的族侄的首级。
登时气得眼前一黑,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而旁边的杨嗣昌和熊文灿更是惊得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颗头颅,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个出于好奇,跟出来的使者眼睛都直了。
他猛地想起卢方舟入城时和他说的话。
“给左大帅带来了礼物,一定能化干戈为玉帛”。
你就是这样的化干戈为玉帛吗?
使者脑中一片混乱,几乎开始怀疑人生:
我是不是记错了这句话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