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斋”内里比外面看起来要深邃许多。穿过前厅,后面竟是一个小巧雅致的院落,青砖黛瓦,植有几丛翠竹,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平添几分幽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陈年纸张特有的气味,令人心神宁静。
老掌柜——代号“青鸾”——引着二人一狐来到一间僻静的厢房。他步履看似蹒跚,但沈月儿敏锐地察觉到,他每一步落下都极有章法,气息悠长内敛,虽非以战力见长,但根基颇为扎实,至少也有武士巅峰的修为,且精于隐匿伪装之道。
“此地绝对安全,二位可放心。”青鸾的声音依旧苍老,但褪去了之前在门外的刻意,多了几分沉稳。他示意沈月儿和青雀坐下,自己则熟练地开始沏茶,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从容。
白玉京轻盈地跃上窗台,沐浴在透过窗棂的稀疏阳光下,懒洋洋地梳理着毛发,仿佛回到了自家地盘。
青雀伤势未愈,加之连日奔逃,精神一松懈,便感到一阵阵眩晕,靠在椅背上微微喘息。
沈月儿接过青鸾递来的热茶,道了声谢,目光却落在对方那双布满皱纹却异常稳定的手上。“青鸾前辈,久仰。”
青鸾抬起眼皮,仔细打量了沈月儿一番,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沈月儿气息深沉如海,内敛到了极致,竟有些看不出深浅,尤其是那份与年龄绝不相符的沉稳与偶尔流露出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让他心中暗凛。更让他注意的是那只白狐,能口吐人言,且与白玉京大人关系匪浅,这“少年”的来历,恐怕极不简单。
“公子客气了。老朽不过是守夜人一名耳目,当不得‘前辈’二字。”青鸾谦逊了一句,随即看向青雀,语气温和了些,“这位姑娘伤势不轻,若不介意,老朽略通岐黄,可再为姑娘诊治一番。”
青雀连忙道:“不敢劳烦前辈,这位公子已为在下疗伤,已无大碍。”她心中对守夜人仍存有几分敬畏与好奇。
沈月儿放下茶杯,直入主题:“青鸾前辈,我们此次前来,一是护送青雀姑娘到此安顿养伤;二来,是有些事情,需要借助守夜人的情报网络。”
她说着,将从青雀那里得到的古老皮卷取出,放在桌上。“此物,前辈可曾见过?”
青鸾戴上老花镜,小心翼翼地将皮卷拿起,凑到窗前光亮处仔细观瞧。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复杂的线条和符号,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尤其是看到那个微小的特殊标记时,他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射出一团精光。
“这……这是‘巡天星轨残图’!”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传说此图记载着沟通星辰、定位异度之秘法!乃是上古‘观星阁’遗留的至宝之一!这角标记,正是‘观星阁’的独门徽记!老朽只在守夜人传承的古籍拓片中见过模糊记载,没想到有生之年竟能得见实物!”
“巡天星轨残图?”沈月儿与白玉京对视一眼,这个名字倒是贴切。“观星阁”她未曾听闻,但既然与星辰、异度相关,必然与源晶、暗月的计划脱不了干系。
“此物从何而来?”青鸾急切地问道。
沈月儿简要将青雀盗图、黑煞帮追杀之事说了一遍,略去了自己出手的细节,只说是偶然救下。
青鸾听完,长叹一声:“黑煞帮不过是被人利用的马前卒罢了。此等重宝,绝非他们所能拥有和识得的。背后定然有‘暗月’的影子!他们寻找此图,定是为了完善在京城地下的布置,更精准地引动源晶主核之力!”
他指着星图上的几处关键节点,语气沉重:“你们看,这几处星位轨迹,若以京城地貌对应,恰好指向皇陵、皇城祭天台以及……皇宫深处的某座冷宫!传闻那座冷宫之下,便是前朝修建的‘镇龙井’所在,也是如今源晶主核能量溢散最明显的几个节点之一!”
沈月儿心中凛然。暗月的行动果然周密,这张星图无疑是他们计划的关键拼图之一。幸好被青雀阴差阳错地盗了出来。
“此图至关重要,必须妥善保管。”青鸾将皮卷郑重地交还给沈月儿,“公子既得此图,又蒙白玉京大人引荐,想必与我守夜人目标一致。不知公子接下来有何打算?”
沈月儿收起皮卷,沉吟片刻,道:“京城,我是一定要去的。但在进去之前,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以及尽可能多的关于城内各方势力的最新情报。”
青鸾点了点头:“身份之事,老朽可以安排。墨韵斋时常与京中达官显贵做生意,伪造一份来历清白的身份文牒不难。至于情报……”他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多宝阁前,看似随意地移动了几件摆设,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多宝阁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一间仅容一人通过的暗室。
“公子请随我来。”
暗室不大,四壁皆是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卷宗、纸条,空气中墨香更浓。中间有一张书案,上面摊开着几张京城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朱砂标注了许多符号,显然是一张情报汇总图。
“这便是京城目前已知的势力分布,以及暗月可能活动的区域。”青鸾指着地图说道,“奕王府势力主要在城东,掌控着京畿卫戍的一部分力量,其府内网罗了不少江湖高手,明面上至少有三位武师巅峰的客卿,暗中力量不详。”
“宸王府在城西,看似门庭冷落,但根据我们观察,其外围警戒力量极强,且时常有身份不明的高手出入,水很深。”
“国师玄玑子居於城北钦天监,深得皇帝信任,其门下弟子众多,常在宫中行走,似乎也在暗中搜寻与‘长生’‘星象’相关的异物,行为诡秘。”
“司礼监曹安民,势力盘踞内宫,掌控东厂,爪牙遍布京城,与奕王似有勾结,又与国师明争暗斗。”
“而‘暗月’……”青鸾的手指在地图上几处偏僻的坊市、废弃的官宅,甚至某些勋贵府邸的旁边点了点,“他们的据点更为隐蔽,行踪诡秘。我们怀疑,他们的人可能已经渗透进了上述所有势力之中。最近他们活动频繁,似乎在为一场大的仪式做最后的准备。”
情报详尽,条理清晰,可见青鸾在此经营日久,功力和心血非同小可。
沈月儿仔细看着地图,将关键信息一一记在心中。京城的复杂程度,果然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稍有不慎便会被撕得粉碎。
“关于聆风堂风堂主的下落,以及宋恒,可有消息?”沈月儿又问。
青鸾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愧色:“风堂主自聆风堂总堂出事前便神秘失踪,至今音讯全无。至于宋恒……此子隐藏极深,我们只知道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奕王府附近,之后便如同人间蒸发。叛徒之名,恐怕是坐实了。他熟知聆风堂与守夜人的不少秘密,是个极大的隐患。”
沈月儿眼神微冷。宋恒……这个从一开始就立场模糊的男人,果然走到了对立面。
就在这时,暗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有特定节奏的敲门声。青鸾脸色微变:“是紧急信号。”
他迅速关闭暗室,移回多宝阁,快步走到外间店铺。沈月儿和白玉京也跟了出去。
只见店铺后门处,一个做小贩打扮的年轻人正焦急地等在那里,见到青鸾,立刻低声道:“掌柜的,黑煞帮的人进城了!正在四处打探,好像是在找一个受伤的女子和一个带狐狸的年轻男子!他们帮主‘黑煞’亲自带人来的,已经到了城南码头!”
黑煞帮主“黑煞”,武师中阶修为,为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他亲自追来,显然对那星图志在必得,或者,是得到了背后之人的严令。
青鸾眉头紧锁:“消息传得这么快?他们怎么会知道人来了清远县?”
沈月儿目光平静:“无妨,来了也好,正好一并解决了,免得留下尾巴,干扰我们进京。”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与杀伐决断。青鸾和那报信的年轻人都是一怔,看向沈月儿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惊异。面对黑煞帮主亲自带人追捕,还能如此轻描淡写,这份气度,绝非寻常。
白玉京在窗台上伸了个懒腰,传音道:“区区一个武师中阶,正好给你练手,试试混沌真元对同级武者的效果。不过,动静别闹太大。”
沈月儿微微颔首,对青鸾道:“前辈,麻烦告知那‘黑煞’的具体位置。青雀姑娘还需在此静养,不宜移动,此事,我来处理。”
青鸾看着沈月儿那双深邃的眼眸,心中莫名安定下来,点头道:“城南码头,鱼市口,黑煞帮在那里有一个货栈,他们应该就在那里。公子……小心。”
沈月儿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去。阳光从门口照入,将她的影子拉得修长,那看似单薄的背影,此刻却仿佛蕴藏着能吞噬一切的风暴。
青雀挣扎着想要起身:“公子,我……”
“你留下,养伤。”沈月儿头也不回,声音不容置疑。她肩头的白狐回头看了青雀一眼,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随即化作一道白光,紧随沈月儿而去。
望着那一人一狐消失在巷口,青雀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担忧,又有一种莫名的信任。她转头看向青鸾,发现这位老牌密探眼中,也充满了凝重与一丝……期待。
“青鸾前辈,这位公子……究竟是谁?”
青鸾望着空荡荡的门口,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悠远:“老朽也不知其真正来历。但能被白玉京大人如此对待,并持有‘巡天星轨残图’者,注定非凡。或许……她便是我们等待的,能撕破这京城重重迷雾的那道‘光’。”
清远县城,城南码头,鱼市口。
喧嚣的市井声中,一场注定无法避免的风暴,即将来临。
第9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