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早上,教室里已经弥漫着一种躁动的兴奋,不少人都在讨论着回家的计划和对发放手机的期待。
然而,这种兴奋在大课间时被广播里那个熟悉而威严的声音彻底击碎了。
“通知!高一、高二各班级注意!”
“今天上午课程结束后,除高三毕业班外,所有班级立即到操场集合!重复一遍,所有班级操场集合!”
广播里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然后以一种近乎“语重心长”实则不容置疑的语气继续说道:
“同学们呐,除了学习,我们的身体和情操也同样需要锻炼和陶冶!”
“我看最近大家因为即将到来的平安夜、圣诞节,情绪都比较……高涨。”
“为此,我和诸位老师,以及相关部门特别申请、精心策划了一次非常有意义的活动——”
操场上和教室里的学生都竖起了耳朵,隐隐带着点不祥的预感。
“——我们将组织大家,前往我市烈士陵园,进行扫墓祭奠活动!缅怀革命先烈,传承红色基因!”
“嗡——”的一声,各个班级瞬间炸开了锅!期待的假期活动变成了去扫墓?
广播还在继续,无情地粉碎着所有人的幻想:“全程徒步,约12公里!这是一次很好的意志磨练和集体主义教育!原则上,无故不得缺席!”
“我靠!12公里?走死人了!”
“有没有搞错啊!好不容易放假……”
“回来不得五六点了?还玩个屁啊!”
“恶心死了!这什么破活动!”
抱怨声、哀嚎声在教室里此起彼伏,刚才的兴奋劲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愁云惨雾。
上午的四节课上完,好不容易熬到放学,大家怨声载道地拖着脚步挪到操场集合。
每个班发了一面班旗,由旗手扛着。
然后,庞大的学生队伍像一条不情愿的长龙,被驱赶着缓缓挪出了校门。
更让学生们感到心理不平衡的是,各班班主任和负责安全的老师倒是“贴心”,纷纷骑上了电瓶车,慢悠悠地跟在队伍两侧,美其名曰“更方便观察学生情况、维持秩序”。
而那位付校长和几位行政主任,更是直接坐进了小车里,车队慢速行驶在队伍的最前面开道。
“看吧!我们就得用两条腿走,他们倒好,四个轮子舒服得很!”
“就是!说什么磨练意志,他们自己怎么不下来走?”
“观察?我看是监视吧!怕我们跑了!”
队伍里充满了低声的抱怨和吐槽。
深秋的风已经带着寒意,吹得班旗作响,那鲜艳的红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此刻在学生们眼里,更像是某种无奈的标志。
长长的队伍蜿蜒在通往郊区的道路上,学生们耷拉着脑袋,步履沉重,开始了这场意料之外的、长达12公里的“意志磨练”。
起初,队伍还能勉强维持着基本的队形,班旗在前,学生们排成不算整齐的纵队跟着。
但随着路程过半,双脚开始酸痛,体力逐渐消耗,那点可怜的纪律性很快就土崩瓦解了。
队伍像一条被拉得过长的疲惫蚯蚓,越走越慢,越走越散。
原本的纵队彻底散了架,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挪,一边低声抱怨着。
我和唐欣悦并肩走着,冷风吹得脸颊发麻,她把半张脸都缩进了围巾里。
“我宁愿现在坐在教室里做十张数学卷子,”我哈出一口白气,悻悻地说,“也不想在这喝西北风。”
“谁说不是呢,”唐欣悦的声音闷在围巾里,“脚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这叫什么陶艺情操?简直是折磨肉体。”
黄永强从后面蔫头耷脑地蹭上来,苦着一张脸,哀叹道:“悦姐,顶不住了啊……”
“哥们儿是文臣,耍笔杆子的,不是行军打仗武将啊!这跋山涉水的,太折磨人了!”
旁边的张博也附和道:“妈的,这得走到猴年马月?我都想直接跑了!”
他话音刚落,骑着电瓶车在旁边慢悠悠“巡视”的班主任老熙立刻一个眼神扫过来,“你跑一个我看看!”
整个队伍都弥漫着这种消极怠工的情绪,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交谈和抱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显然大家对这所谓的“有意义的活动”完全不买账。
坐在车队里观察的付校长显然察觉到了这种低迷和散漫。
没过多久,他那辆黑色的轿车减速,并行到了队伍侧面。
车窗降下,那个大功率的喇叭再次发挥了作用。
付校长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出来,试图用激昂的语调驱散空气中的惰性:“同学们!精神起来!不要像个败兵一样!我们来背诵一首毛主席的诗词,提提气!”
他也不管学生们愿不愿意听,直接就用他那带着浓厚口音的嗓音,对着喇叭高声起头: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
他念完一句,停顿了一下,期望能得到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零星星、有气无力、参差不齐的跟读,大部分学生只是嘴唇动了动,或者干脆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付校长显然不满意,他把车开得更慢些,几乎是与学生队伍平行移动,喇叭的声音也更响了:
“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大声点!都没吃饭吗?跟着我念!不到长城非好汉!”
在他的强力督促和喇叭的噪音轰炸下,一些学生不得已提高了点音量,但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无奈的敷衍。
整个队伍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景象:一边是慷慨激昂、试图用革命诗词鼓舞士气的校领导,另一边是绝大多数学生麻木的脸、沉重的脚步和低垂的脑袋。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毛主席气势磅礴的诗句,在这样一支怨声载道、疲惫不堪的学生队伍上空回荡,形成了一种极其怪诞而又充满讽刺的对比。
这慷慨激昂的诗词,非但没有激发起大家的豪情,反而更像是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们完成这场身心俱疲的“政治任务”。
队伍就在这半强制性的诗朗诵中,更加缓慢地向着烈士陵园的方向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