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破风而行,海面渐平。方才那道幽青极光已退至天边,如残烟般缓缓消散。我袖中残镜静伏不动,裂纹间金光隐敛,掌心金纹的灼热也渐渐褪去。叠风立于舟尾执舵,指尖轻掐法诀,云舟稳行于碧波之上。
墨渊站在我身后三步处,未曾言语,亦未收回护在我肩头的仙力。他目光沉静,望向远方海天交界,仿佛在等什么。
就在此时,海面忽起微澜。
一道水柱自深海冲出,直上云霄。水花四溅中,一抹金影跃出水面——是睚眦。它凌空盘旋一圈,鳞甲泛光,双目清明,再无半分魔气侵蚀之态。它低吼一声,声如龙吟,却不带丝毫敌意,反而透着几分敬意。
紧接着,东南方浪涛翻涌,青龙自海中腾起,长啸穿云,盘身绕云舟一周,龙尾轻扫水面,激起千层雪浪;西方浪尖一闪,白虎踏水而来,四足点波不沉,周身白毛如雪,目若寒星,绕舟半圈后昂首长啸;北方海眼深处,玄武负碑而出,巨壳之上刻有古纹,沉稳如山,缓缓浮至舟侧,低鸣一声,似作致意。
四大神兽齐聚,环绕云舟,竟似行礼。
我心头一震,下意识将手覆上胸前玉匣。九粒金丹随血脉同频轻颤,似有所应。它们认得我,也记得那一夜解魔之恩。
四象灵兽相继沉入海底,各自归往瀛洲四大镇海要穴。水波归寂,海脉隐隐传来安定之息。天地之间,仿佛有一股无形之力重新归位,连风都变得柔和起来。
叠风松了口气:“神兽归位了。”
墨渊微微颔首,依旧未动。
我正欲开口,忽觉海面震动。一道身影踏浪而来,步伐沉稳,每一步落下,海水便为之分道。是敖广。
他已卸去战甲锋芒,玄鳞披风随风轻扬,眉宇间少了先前的怒意,多了几分肃然。他手中托着一枚玉牌,通体幽蓝,内里似有水流流转,隐隐与海脉共鸣。
“司音。”他唤我名,声音不再如雷霆压顶,而是低沉平稳,“你救神兽于魔手,助其重归镇守之位,此功不可埋没。”
我上前一步,双手合袖,行晚辈礼:“不敢居功, лnшь尽本分。”
敖广看着我,目光如深海般难测。片刻后,他抬手,将玉牌递来:“此为海神令,持之者可自由出入瀛洲海域,不受禁制阻拦。若有召令,亦可借令召唤四大神兽之一现身相助。”
我迟疑一瞬。
这令牌非同小可。自由通行已是殊荣,竟能召神兽助阵,更是前所未有之事。这般信重,远超一般礼遇。
叠风低声提醒:“收下吧,这是大礼。”
我伸手接过。
玉牌入手冰凉,寒气直透掌心。然而不过瞬息,那冷意竟开始回暖,仿佛被我的血气所融。更奇异的是,袖中残镜微微一震,镜面裂纹中泛起一丝极淡的金光,转瞬即逝。
它认得了这令牌。
敖广见状,神色微动:“仙缘镜与海神令共鸣,说明你确为有缘之人。此令附有海脉禁制,若用于私欲或祸乱海域,令毁人亡。望你善用。”
我握紧令牌,躬身道:“司音谨记。”
话音落下,云舟轻震,叠风催动法诀,舟身缓缓提速。海风拂面,吹动衣袖,前方昆仑方向已隐约可见一线轮廓。
墨渊终于开口:“多谢海神明察。”
敖广立于浪尖,未还礼,只望着我们离去的方向,沉声道:“东海上空不宁已久,昨夜秘境震动,神兽失控,绝非偶然。你们带走的不只是真相,也是风暴的引线。”
我回头看他。
他目光如炬:“若有一日魔势再起,瀛洲不会坐视。但记住——”他顿了顿,“信任一次易,守住千次难。”
云舟已行出数里,他的身影在海面上渐渐变小,却仍挺立如礁石,直至消失于视野尽头。
叠风笑道:“总算平安了。这一路惊险不断,好在结局圆满。”
我未答,只将海神令收入乾坤袋,与天书并置。指尖触到令牌边缘时,忽觉一丝异样——那上面刻着极细的符文,并非寻常龙族印记,倒像是某种封印纹路,与玉匣上的金纹略有相似。
正欲细看,袖中残镜再度微震。
这一次,不是预警,也不是回溯。镜面裂纹中浮现出一行字迹,极淡,如雾中刻痕:
【海神令启,东皇知】
我心头一凛。
这不是仙缘镜原本的能力。它是刚刚才觉醒的?还是一直沉睡,直到此刻才显现?
墨渊察觉我神色有异,走近几步:“怎么了?”
我摇头:“无事。”
可手指却不自觉地抚过镜面。
刚才那句话……是谁留下的?
是天书的影响?还是镜中另有灵识?
云舟继续前行,穿过一片薄云。阳光洒落,照在镜面裂纹上,金光一闪而没。
叠风忽然道:“司音,你看玉匣。”
我低头。
原本静卧怀中的玉匣,此刻竟微微发烫。九粒金丹在其中轻轻跳动,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匣身金纹流动,竟与海神令上的符文隐隐呼应。
难道这两者本就有关联?
我取出令牌,靠近玉匣。两者相距不足三寸时,金纹骤然亮起,光芒交织成一道极细的线,连接二者,旋即又迅速隐去。
叠风瞪大眼:“这……”
墨渊神色凝重:“令牌不是单纯的通行凭证。”
我握紧两者,心中已有猜测——海神赠礼,或许不只是信任的象征。它更像一把钥匙。
一把能开启某些被掩埋之物的钥匙。
而那个东西,很可能就在昆仑虚等着我们。
云舟穿破最后一层云障,昆仑山脉遥遥在望。白雪覆盖山巅,仙气缭绕,殿宇若隐若现。
叠风松开法诀,让云舟自行滑行一段。他活动了下手腕,笑道:“终于要到了。这一趟,可比预想的凶险太多。”
我望着越来越近的山门,却没有丝毫放松。
从药王现身,到血脉觉醒;从天书显秘,到神兽归位——每一步都像是被推着走。如今得了海神令,看似收获颇丰,可总觉得有什么正在逼近。
不是敌人。
是命运。
墨渊站在我身旁,忽然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垂眸,看着手中尚未冷却的玉匣:“我在想,为何偏偏是我。”
他沉默片刻,道:“因为你本就是少主。”
这话本该让我安心,可不知为何,听来却像一句谶语。
云舟缓缓降落在昆仑虚外门平台。远处已有弟子察觉动静,纷纷抬头张望。
叠风跳下舟头,伸了个懒腰:“总算回来了。我去通报掌门,说你们已归。”
我点头,正要随之下舟,袖中残镜猛然一震。
镜面裂纹中,金光暴涨,映出一幅画面——
不是海,不是天,也不是宫殿飞檐。
是一双手。
一双沾着血的手,正缓缓推开一扇青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