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下坠。
头顶的漩涡像一张巨口,不断撕扯着四周的空间。叠风的护罩已经裂开数道缝隙,雷光闪烁几下便彻底熄灭。他的手臂横在我身前,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已耗尽力气。
“撑住。”他声音沙哑,却仍咬牙向前伸出手,想抓住什么。
我没有回应,只将仙缘镜死死按在胸口。它还在震,一下比一下急,像是要从我手中挣脱。刚才那道门影消失后,镜子就再没亮起,可我能感觉到它没有沉寂,反而在积蓄某种力量。
脚下的黑暗越来越近,风刮得人睁不开眼。我用力眨眼,逼自己保持清醒。就在我们即将被吞入深渊的一瞬,怀中的镜子突然发烫。
不是之前的滚烫,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灼热,仿佛有火在里面烧。
我顾不上疼痛,立刻注入一丝残存的仙力。镜面依旧黯淡,但震感变了节奏,开始有规律地跳动,像是在传递讯息。我闭眼凝神,顺着那震动去感知周围的空间。
一道极细的光痕浮现在识海中。
它藏在乱流之间,若非此刻生死关头,根本无法察觉。那是空间结构最脆弱的地方,也是唯一能穿过去的缺口。
“左上方三丈!”我大声喊出方向,“快撞过去!”
叠风没有迟疑,猛地翻身,用肩膀顶住我的背,借着下坠之势狠狠撞向那一点。空气像布帛被撕开,发出刺耳的声响。我们穿过裂缝的瞬间,身体如同被无数利刃划过,剧痛袭来,但我始终没松手。
滚落。
地面是冰冷的石滩,碎石硌着脊背。我翻过身,大口喘气,喉咙里泛着腥甜。叠风趴在一旁,一动不动,过了好几息才艰难撑起身子。
我们出来了。
头顶的漩涡仍在翻滚,但吸力已减弱许多。原本连接祭坛的浮石通道尽数断裂,残块坠入河底黑水,无声无息。整片区域陷入死寂,只有河水低沉流动的声音。
我侧过头,看见叠风正盯着自己的手掌。指尖渗血,掌心有一道焦痕,那是最后催动雷符留下的伤。他慢慢抬头,看向我。
“镜子……还在?”
我低头。
仙缘镜贴在胸前,边缘有些发黑,像是被烧过。我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指腹触到镜背时,感受到一丝微弱的跳动,如同心跳。
“在。”我说。
他松了口气,靠在一块石头上,闭眼调息。我也想运功恢复,可刚提气,胸口就一阵闷痛。连日来的消耗远超预料,如今连站都困难。
但我们活下来了。
我抬手将镜子举到眼前。它不再发光,也不再震动,安静得像一块普通的铜片。可我知道,刚才那一瞬,是它救了我们。若非它在绝境中映出那道缝隙,我们早已化为尘埃。
叠风缓过一些,拄剑起身,环顾四周。他脚步不稳,但仍走到我身边,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我没答。
手指摩挲着镜面,脑海中浮现断碑上的字迹——“命定之人”“执灯者”“魂契未断”。这些词像钉子扎进心里。那个取走封印石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何要在七万年前埋下这一步棋?而墨渊,在冰室沉睡这些年,是否也感应到了什么?
最重要的是,仙缘镜为何能看见那些画面?
它本是古洞所赠,说是能照破万物弱点、寻得天地奇珍。可如今看来,它的能力不止于此。它似乎与这片土地、这场劫难有着更深的联系。
“司音。”叠风见我不语,又唤了一声。
我抬头看他。
他脸色苍白,肩头有血渗出,不知是何时受的伤。他看着我,眼神认真:“这镜子太危险。若是被人知道它能窥见上古隐秘,必成众矢之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昆仑虚不会容许一个能动摇封印真相的存在随意流传。鬼族更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可助他们破局的宝物。若消息走漏,四方势力都会追杀而来。
可我也清楚,若没有它,我们根本走不到今天。
“它不能丢。”我说。
叠风皱眉:“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从此再无安宁,步步杀机。”
“我知道。”
“那你还要护着它?”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镜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它很轻,却压得我肩头沉重。它不只是金手指,不是一件可替换的法宝。它是线索,是钥匙,是揭开一切谜团的开端。
墨渊当年封印擎苍,以元神祭钟,仙身长眠。七万年来,我守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可如今,他的仙体异动,若水河生变,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有人在动他的因果。
而仙缘镜,是唯一能看清幕后之人的工具。
“我可以死。”我慢慢开口,“但它不能毁。”
叠风看着我,许久没说话。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湿冷的气息。远处的漩涡渐渐平复,水面重新归于幽暗。我们坐在碎石滩上,浑身湿透,气息紊乱,像两个被遗弃的残兵。
可我还抱着镜子。
它贴在我的心口,温度一点点回升。仿佛也在回应我的决心。
叠风终于站起身,拔出插在地上的剑。他站在我旁边,声音低沉:“那就一起扛。”
我没抬头,只轻轻点头。
他知道我不会放弃,就像他知道,一旦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体力尚未恢复,连呼吸都费力。但我仍坐着,背挺直,双手护镜。叠风站在不远处,目光扫视河岸,警惕任何风吹草动。
天色灰暗,云层低垂。
岸边的石头上,有水珠缓缓滑落。我的袖口破了一角,血混着河水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忽然,镜面轻轻颤了一下。
我立刻察觉,屏住呼吸。它没有发光,也没有投出影像,只是那样轻微地震动,像在提醒什么。
叠风也感觉到了异样,转身看向我。
我抬起手,将镜子翻转。
背面朝上,指腹抚过那圈古老纹路。震动持续着,频率越来越快。
这不是错觉。
它感应到了什么。就在附近。
我缓缓抬头,望向河对岸的密林。
树影静立,枝叶未动。
可镜子的震动没有停。
叠风握紧了剑,一步步退到我身旁。
我将镜子贴回胸口,另一只手撑地,试图站起来。双腿发软,膝盖一弯,差点跪倒。叠风伸手扶住我臂膀,力道很轻,却稳。
我们都没说话。
风停了。
河水也不再流动。
镜面最后一次震动,然后彻底安静。
我盯着对岸,喉咙发紧。
一道身影从林中走出。